□石磊
庚婶这辈子无儿无女,早年倒是没少生,生过四个孩子,有的“落草”就死了,有的活个一年半载,也没越过死亡那道坎。后来就再没生过孩子。女人跟前没孩子,很是寂寞无聊。所以她一直盼着庚叔在家老守田园,过快活日子。可庚叔觉得城里的世界精彩,商场熙熙攘攘,饭馆红红火火,工厂林林立立,到哪里还找不着碗饭吃,何苦在农村厮守。
男人长年不在家,对女人来说也是件揪心事,一想起男人心中就像有块石头堵得慌。每逢年底,庚叔才回来过团圆年,可是“破五”一过就走,在家这五六天夜里,庚叔天天哄得她乐翻天。今年又到年跟前,庚婶心里便长草,那草七纵八横地叉在心里,让她开始闹心。一大早就跑到村头柳林去等待,可又怕村里人看见,有些怯怯的、羞羞的。心里热得像一锅开水沸腾,脸上却紧绷着像刚抹过的墙。女人的兴奋是藏不住的,越绷脸色越是生动起来,简直称得上是活色生香。
这种神色更是怕见人,偏偏遇上起早捡粪的“穷乐呵”。这个穷乐呵生性幽默,说话逗乐,常逗得女人笑喷,骂他是个老不正经。他和她一打照面,穷乐呵就逗着说,我知道你在这里是等他,男人回来一靠近柳林,你就扑上去,火辣辣的目光带着钩儿。庚婶上去当胸打一拳。“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在这里等你庚哥,是怕他回不来。”穷乐呵接上话茬:“是啊,就怕那盼成了镜中观花,井里捞月,白欢喜一场。”
庚婶确实不图男人多挣钱,只求平安早回家。因为她听说有人打工进了煤窑,没出一个月,煤窑冒顶砸死人。自己的男人为挣大钱,会不会也进煤窑。自从听到这消息,庚婶就像掉到冰窟窿里,心也悬到嗓子眼,天天夜里作恶梦被惊醒,浑身冰凉,冷汗涔涔,到年底往柳林里跑得就更欢了,没遍数地跑。她下定了恒心,等男人回来,再也不让他出出去。
穷乐呵猜透了她的心思,戏谑地说:“大嫂,你不用揪心,家里有个女人勾着他,阎王爷也会起善心,绝不让你当寡妇,守空房。”庚婶扑哧笑了:“就怕你这话不灵。”
庚婶再也坐不住了,就一趟又一趟地往柳林里跑,穷乐呵就逗:“炕烧热了吗?洒壶烫了吗?”庚婶脸憋得红一阵紫一阵,等到天黑也没见到丈夫影子,就真得发毛了,心里顿起焦虑忧伤。后来打工的背着大包小裹陆陆续续回村了,老婆孩子喜气洋洋地迎出门,庚婶却没等到丈夫回来。她回家躺在炕上,炕烧得很热,她却觉得背后有种虚空的凉,那凉无法抵御,一直从脖颈凉到脚跟,弥漫到全身浸到骨髓,她默默地哭起来,枕头全被洇湿了,一直哭了整整一夜。天刚一亮,她又跑到柳林去等待,这时好像走到一层棉絮上,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她又转身回家,开始梳妆打扮,把头发打理得油光锃亮,脸上还抹了脂粉,自己都觉得香喷喷的,突然开心地笑了。她出门刚走近柳林,突然看到有条黑影蹿过来,她猛地扑上前去,果然是庚叔。男人是空着手回来的,一个包都没拎。庚婶挠他前胸,又捶他后背,撒娇地问,咋才回来?庚叔说,“老板赖账,一个子都没给,兜里蹦子皆无,我进得了这个村吗?”庚婶大笑着说:“你傻呀,我等的不是钱,而是你这个人。”说着把男人拖回家。
这时一阵寒风吹进庚婶脖颈,拂进面庞,她不觉得凉,反而觉得温暖,轻盈的、暖痒痒的,好舒服呀,好温情呀,分不清是丈夫的亲吻,还是寒风的轻佛,她笑起来,脸上泛起一片红晕,映着朝阳的红霞,整个天地间,变成了红彤彤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