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宏
在现代人的生活节奏里,搬家似乎是一种寻常的事。但对于我来说,每搬一次家,都要经历一次生离死别般的痛楚,甚至像剥了一层皮一样,身累,心痛——那就是对旧物的遴选和留弃。我家中的每一个老物件,都镌刻着我的光阴、我的经历和我的记忆。比如学生时代买的第一本《小学生作文选》、第一本《新华字典》、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期中考试优胜者”奖状;比如和父亲的第一张合影照片、陪母亲回到阔别70年的老家带回的一袋黄土、抗洪抢险时穿的一双绿胶鞋、初恋时互赠的一本彩皮日记……
每次搬家,前来帮忙的亲戚朋友对我与旧物的恋恋不舍都感到不解。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总不能生活在过去中,总不能穿着铠甲去公司上班,否则还谈什么时代进步和社会发展呢?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每次搬家,当我抚摸着一件件旧物时,内心深处依然翻江倒海,仿佛每件旧物上面都沾附着我的汗水、我的眼泪、我的欢笑、我的烦恼和我的憧憬。那些日夜陪伴我的搪瓷杯子、旧书柜等,似乎与我都有了某种亲情般的关联或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并不是泼留希金、阿巴贡和葛朗台,但心中的那份情愫确实难以一刀利落地割舍。可能现实生活中如我这样的人也有很多,讲道理时都懂;做起事来却又犹豫不决,所谓“嘴硬心怂”的人。我家有一台传了三代人的老式收音机——南京无线电厂1958年生产的“熊猫”牌601-3G电子管收音机。60多年来,它一直以清晰而洪亮的声音播报着新生活,陪伴我家三代人走过了风风雨雨。1959年秋,爷爷将喂了一整年的两头肥猪卖给了采购站,从供销社里抱回的全村第一台收音机。一年四季,全家人和乡亲们围在收音机旁边,听马连良的京剧、杨田荣的评书、马三立的相声、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听早上的“新闻联播”,听晚上的“小喇叭”……几次搬家,这台收音机我都没舍得扔弃。事实上,现在它的作用不是很大了,手机和电视的普及,收音机时代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这台收音机承载着我们全家三代人的苦乐年华,记载着我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所以我一直带在身边。
其实我也明白,有一些老物件确实失去了它的现实作用,但是我觉得它们应是我们生命过往的一种容器——把我们每个人的过往光阴和尘封的记忆都装在了里面,使我们的回忆有一个落脚之地,使我们的乡愁有一个栖息的载体。所以当我们一件件把它们抛弃时,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不是也把我们自己扔掉了?珍视自己人生者,其实是难免怜爱旧物的,因为那些旧物亦是我们生命中细小的组成部分。正因为如此,我每次搬到新家时,都会尽可能地在新家中为旧物辟一方安置的新天地。虽然有些旧物我们常年也不去触碰一下,但我们一旦走近这些旧物并与它们对视时,那往昔的美好时光和片段便会倏地浮现在脑海里。那些旧物上面所依附的旧日情节与温度,会瞬间温暖了我们现时的心灵。有了旧物的陪伴,我们的生命似乎就更厚重了,人也就活得温情一些。
想起一位作家说过的话:人生有念,岁月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