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萍
龚自珍一生理想是成为王安石那样的政治改革家,但腐朽的清王朝断然不会接纳这样一位思想者,这样就注定了功名失意和生活困顿与其一生相随,龚自珍在32岁时就已经深感自己命运多舛,故在诗中感叹:“一箫一剑平生意,尽负狂名十五年。”
龚自珍出生在康乾盛世末尾。他在优裕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当时的大清王朝看起来歌舞升平,然而,他却在这歌舞升平中看出了末世气象,龚自珍认为,这不仅是一个王朝的衰世,更是一个文明的衰败,国家闭塞,文人埋首于考据之学,皓首穷经,官员但求无过,世人得过且过,无知而庸碌——所有这一切,都被龚自珍所洞穿。
1815年至1816年间,龚自珍写了一组政论杂文,总名《乙丙之际箸议》。龚自珍在文章中写道,古代史书一般都将历史阶段分为三个不同类型:治世、乱世、衰世。所谓衰世与治世单从表面上看来似乎并无多大区别,但衰世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人才极度匮乏和平庸。不用说庙堂之上缺少雄才大略的才相,朝廷上没有才华横溢的史官,边塞没有威震一方的将领,学校里没有聪明优秀的学子,田野间没有善于耕作的农夫,集市上没有经营有道的商人,就连小巷子里鸡鸣狗盗之徒也技艺极差。针对这种状况,龚自珍在文章中提出了“自改革”的主张:“与其赠来者以劲改革,孰若自改革?”当时龚自珍还只是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很喜欢王安石陈述变法方案的《上宋仁宗万言书》,坚信王安石理论是可以拿来改造大清现状的,“自改革”一词就是他对王安石“改易更革”的化用。
从这些精彩的政论可以看到,龚自珍对清王朝扼杀人才的官僚制度进行了深度解剖和抨击,进而将矛头直指当时的君主集权制度。龚自珍思想极为先进,其诗文“讥切时政,诋排专制”,为清末的维新改良运动打下了坚实基础。在百年后的《清代学术概论》中,梁启超赞道:“(龚自珍)往往引《公羊》义讥切时政,诋排专制……晚清思想解放,自珍确有功焉。”史学家张荫麟也曾撰文称:“龚定庵诗,在近世中国影响极大。既系维新运动之先导,亦为浪漫主义之源泉。甲午、庚子前后,凡号称新党,案头莫不有《龚定庵诗集》,作者亦竞效其体。”
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八月,龚自珍参加浙江乡试,九月放榜,中试本省第四名举人。这是龚自珍第四次参加乡试,第二年,他到北京参加因嘉庆皇帝六十大寿而增加的恩科会试。抵京后龚自珍住在丞相胡同,会试在三月初九、十二日、十五日,共举行三场,四月放榜,龚自珍榜上无名。会试虽然失败,但这次北京之行,对龚自珍的思想发展是非同寻常的一年,他在这一年师从公羊学名家刘逢禄,开始学习《公羊春秋》,这对转变龚自珍的学术思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三月,龚自珍参加第二次会试。去北京途径扬州,正逢正月十五元宵节,在这个地处运河畔的繁华古城,龚自珍领略了古诗文中所描绘的灯火辉煌和弦歌曲扬,在繁华的表象下,他看到了社会肌体正在腐烂。四月会试放榜,龚自珍再次落第。在家人催促下,龚自珍捐职内阁中书,这个职位本身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闲职,在吏部题名签到后,龚自珍旋即南归。
在道光二年(1822年),龚自珍参加了第三次会试。俗话说:事不过三。但遗憾的是,闰三月初十会试放榜,龚自珍又名落孙山。
龚自珍第四次参加会试是在道光六年(1826年),那年他已经35岁。这次考试的主考是大学士蒋攸铦,副主考是工部尚书陆以庄、工部左侍郎王鼎、礼部右侍郎汤金钊,同考官有龚自珍的老师刘逢禄。按照常理,这次会试有赏识龚自珍的王鼎担任副主考,有其恩师刘逢禄任同考官,龚自珍高中的概率要远远高于前三次会试。众所周知,考卷虽然是隐名的,考官并不知道考生是谁,但如果考官对考生非常熟悉,那么其笔墨和行文风格一眼即可看出,对其进行不违规的关照也在情理之中。但出乎人们预料,在四月放榜时,龚自珍又一次落第,与他同时出局的还有其好友魏源。
这次龚自珍、魏源双双落败,对考官刘逢禄的打击甚至超过了考生本人,他没有料到他所赏识的人居然都遭淘汰。会试结束后,刘逢禄专门作长诗《题浙江湖南遗卷》,为龚自珍和魏源鸣不平。
道光九年(1829年)三月,龚自珍第五次参加会试,四月放榜终于过关;四月二十五日,殿试结果揭晓,龚自珍名列三甲第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
以龚自珍之过人才华,居然连续五次、历经十年才得中进士,这对当时的选人用人机制无疑是个极大的讽刺,难怪龚自珍后来在《己亥杂诗》中发出了“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呼声。
道光十九年(1839年)四月二十三日,龚自珍离京返乡。离开京城时,龚自珍未携带仆从家眷,雇了两辆车,一辆自己乘坐,一辆装载文集百卷。离京前,众多文友同僚置酒送别,并出城七里相送。
龚自珍在路上边走边玩,五月十二日,抵清江浦(今淮阴);六月十五日晚到镇江,作《九州生气恃风雷》诗;九月初九抵杭州,拜见父亲龚丽正,随即到昆山,修复别墅羽琌山馆。九月十五日重新出发北上,十一月二十二日接眷属出京,一个多月后抵达昆山羽琌山馆。龚自珍自出都至接眷属回到昆山,几个月时间共作诗315首,这就是著名的《己亥杂诗》。
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八月十二日,龚自珍因暴疾故于江苏丹阳云阳书院。从龚自珍辞官南归至猝然仙逝,差不多有两年时间,此间他的活动主要是外出访友吟诗作文,但大多为应酬之作,其中最重要的作品,当首推那篇充满批判精神的《病梅馆记》了。
对于今人而言,龚自珍的政治抱负,或许就是一个悲剧性的乌托邦幻想,但他的启蒙思想和精美诗文,却成为滋润后人的宝贵思想财富,这正如他在诗中所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