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龙
老远就听到音响里小生高亢的唱腔。走近一看,戏台搭在村前的广场上。热情的村民们早已把自家的长凳拿出来摆好。四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赶场来了,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坐在摩托车上,有的干脆站着。当然有聚精会神地看戏,也有聊家常的,居然还有搬个小桌子打纸牌的。戏台周围摆满了摊点,烧烤的、卖零食的、连卖鞋袜的,卖衣服的也来了,台下热闹欢腾,从里到外透着喜庆。
“嘡嘡嘡……”几位师傅在台边坐定,敲响了锣鼓。大家停止了说笑,目光齐唰唰地向台上望去。今天唱的是黄梅戏《黄山情》。女演员动情地表演那段凄惨的人生经历,折射出人性的美和丑。真是“台上一声啼,台下千人泪,台上一声笑,台下万人欢”。尽管知道故事是虚构的,可都沉湎其中,伴着情节的跌宕起伏,任由情感泛滥成河。每每看到伤情处,毫不吝惜一把热泪,每每看到高兴处,情不自禁的也开怀大笑。你若不身临其境,你就不能感受到黄梅戏的强大持久的感召力。那些懂戏文的识字的,这时摆足了谱,时不时品头论足一番,得意而自在。妆容俏丽的女演员,水袖飘飘,轻移莲步,惹人怜爱。一颦一笑、一悲一恨,是郎情妾意难舍难分,是忠孝节义进退两难。历史在这里凝固,情感在这里恣意生长。再看弹琵琶的,拉二胡的,抑扬顿挫,和着节拍,摇头晃脑,也是有板有眼,似乎旁若无人,完完全全地进入了戏境之中。我想这就是黄梅戏的魅力。它来自老百姓,说的就是人间烟火事。艺术的最高境界不就在此吗?“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教秋娘妒”。我现在终于体会到白居易这句诗的描写确实准确。
眼前的一幕撩拨着我思绪的琴弦。我忆起了小时候跟随父亲看戏的往事。
那时我们本村就有一个戏班。农闲时节就搭台自娱自乐一回。戏只要锣鼓,不要其他乐器。唱腔高亢、粗犷,近乎是吼叫,有点劳动号子的味道。那时农村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一到唱戏,那真叫人山人海。看戏的比唱戏的还热闹。母亲便把外婆、姑妈接来看戏。我们可高兴了,因为他们不会空手来的,总会带点糖果来给我们吃。演员都是我们村的,我最喜欢的就是喜来叔。他演小丑出了名,只见他打了个花脸,动作夸张,语言诙谐幽默,演起来为惟妙惟肖,常常逗得观众们哈哈大笑。尤其他特会抖那个假胡子,好玩极了。我们小孩儿在唱戏间隔时,跑到后台去摸他的假胡子,他也不生气。喜来叔已经去世多年了,他那戏班多年以前就解散了,戏台也早已不见了,实在是太可惜了。父亲个子矮小,又去的晚,好位置别人都占去了,所以只能远远地站在后面,掂起脚。尽管不能看清演员的脸,不过倒也听得清楚,图个乐罢了。小孩们在戏台底下或人群中钻来钻去,穿梭嬉闹。有时在后台上四处张望,看看摸摸服装道具,感觉非常好奇。有时成群结队去附近地里折一两根甘蔗,或者玩一玩捉迷藏,中午也不回家吃饭,不知不觉中,一天就过去了。
这样的草台班子很多,不过唱黄梅戏的占多数。像《天仙配》《秦香莲》《女驸马》《小辞店》等都耳熟能详。在村里,人们白天下田干活,哼上些戏文解乏。晚上纳凉时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随口就唱。幼时的我搬个小板凳,托着腮帮子,似懂非懂,跟着唱腔起伏转折,摇头晃脑,咿咿呀呀。黄梅戏就像一把小钩子,钩住了我的魂儿。
众多的戏文中,我最喜欢看《猪八戒娶媳妇》。那“猪八戒”晃动了一对招风耳,贪吃贪睡的模样憨态可掬,笨拙中透些小聪明。还有“孙悟空”连续在台上翻几十个筋斗,看得我们目瞪口呆。生怕他一不小心就翻到十万八千里去了。回家后,伙伴们也刻苦练习,可怎么也翻不过来。
岁月的时钟像上足了发条,风华如一指流沙,记忆中只剩下当年宛转缠绵的唱腔。戏里演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如今我懂得了戏里的悲欢离合,其实就是世间烟火。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它总是反反复复地吟唱,生生世世地轮回。我们都是剧中人,我只想把自己人生大戏演好,不留遗憾,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