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中宇
那些年,乡下人讲究的是端午中秋过大年这些传统节日,至于元旦人们不太在意。可那年的元旦,妈妈不知为啥买了二斤猪肉,这让我们几个半大孩子好一阵兴奋。
那年我十一岁,是家里哥几个中的老大。妈妈特意对我说,今儿是阳历年了,按理儿说该包一顿饺子给你们打打牙祭,可你爸没在家。妈妈的意思很明显,这顿饺子要泡汤。我赶紧说,没准水利工地放假了,我现在就去接爸爸。妈妈同意了。看着妈妈把猪肉放在案板上准备剁馅儿,我赶紧戴上棉帽子走出屋。爸爸出民工修大坝的地方,距离我们屯子有好几里路,对于我这个孩子来说是个挑战但是,为了爸爸能在阳历年回家吃饺子,我开始顶着寒风跋涉在路上。天空阴沉沉的,西北风冷冷地吹着,两只乌鸦在头上嘎嘎地叫。我有些冷,赶紧用手把两个帽耳子捂住,感觉特别孤单。尽管如此,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接爸爸回家过阳历年,一起吃饺子。
还没到工地,远远地就听见了推土机的轰鸣和人喊马嘶的声音。到了水利工地,我一下子被那火热的劳动场面震撼了。怕是有几百人黑压压地在坝上坝下忙碌着。只见爸爸穿着一件单薄的已经辨不出颜色的秋衣,挥动着臂膀,弓着腰身,挑着满满两筐黄土,正往大坝上奔呢。看到爸爸熟悉的身影,我心间涌起一股热浪,赶紧上前说,爸,今天过阳历年了,咱家包饺子。旁边的公社主任一听乐了,大声说,那我们都去你家吃饺子吧!爸爸麻溜儿把我拽到一边说,现在要提前报捷,不放假,这么冷的天气,你赶紧回去吧!我扯着爸爸的衣角,顿时蔫了。因为爸爸不回去,我们一家人就不能团聚,妈妈恐怕也不会包饺子了。爸爸好像看出了我心思,用手把我的棉帽子扣好,说,回去跟你妈说,别等我,该吃啥吃啥,我们工地明天也包饺子。回来路上,我特意放慢了脚步,心里琢磨着,最好是妈妈把饺子全煮出来,我们哥几个就可以饱饱吃上一顿了。当我迈进家门时,只见妈妈已包完了饺子,正站在门口等我呢。我向妈妈转达了爸爸的话,妈妈笑着说,你爸是骗你呢,工地上几百号人,吃饺子能包得过来吗?妈妈立马就把一盖帘元宝一样的饺子,旋风似的端进下屋去了。眼看一顿饺子还没下锅煮就飞了,小妹妹哇地一声哭起来,哭的很伤心。我和二弟也木然立在外屋门口,眼巴巴瞅着妈妈,欢快的场景瞬间消失了。妈妈在外屋锅台旁转悠了半天,扫一眼馋猫一样的我们,去下屋把饺子又端了回来。妹妹止住了哭声,笑嘻嘻地上前将妈妈的脖子搂住了。
然而,面对热气腾腾的饺子,妈妈一口都没吃,温情地瞅着我们狼吞虎咽。我和妈妈说,我去工地给爸爸送饺子。妈妈看天晚不放心我,我向她保证,没事儿,我熟悉道儿,可以抄近路,妈妈迟疑半晌,才算是同意了。妈妈从柜子里把她围脖掏出来,给我系在帽子外边。
去工地的路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偶遇陡坡,踩上去有些打滑,摔了几次跤,好在手里还攥着三角兜。几里山路看着不算远,可走起来十分艰难,行走在茫茫的雪野中,只希望爸爸能吃上元旦饺子。不料,越是害怕越是出错,眼瞅着到工地了,我竟然从山坡上滑倒了,滚到山下。后来,只找回来两个饺子。爸爸没想到我还能回来,他把饭盒里盛着的两个饺子放在工棚的床上,听我讲完经过以后,摸着我的脑袋说,没摔伤吧?我故意挺着身子说,没事儿!这时,天更暗了,我只能模糊地看见爸爸那张布满沧桑的脸,和他那双明亮的眼神儿。我靠在他的胸前觉得心里很暖,这种感觉和妈妈给我扎围脖是一样的,我想看着爸爸把两个饺子吃下去。当我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分明觉得有一滴泪落在了我脸上。
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元旦那天的饺子,我都会想起妈妈包饺子时候的样子,和爸爸看我的明亮眼神,我心里只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