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喜伦
一踏上新疆这片古代西域故地,一种朝圣的心理在驱使我,去探访那些沉睡千载的古人类遗迹。这里像偌大的历史博物馆,纵横千里,高昌、交河、楼兰、轮台、米兰、龟兹、北庭、拜尔、达勒特等40余处故城,个个像谜一样。
高昌故城,在吐鲁番市区以东火焰山南麓,是昔日丝绸之路上的国际都市。在数千年的炎日蒸发尽历朝历代的水分,岁月的侵蚀磨去几多棱角之后,我面前这座故城依然站立。
新疆的阳光总是那样艳烈,像碎金一样铺满山峦戈壁沙漠湖泊,也铺满故城的每一寸废墟,使黄土构筑的遗址愈发黄艳艳金灿灿。故城显得空旷,土墩败壁的形状千奇百怪,如同一座魔鬼城。高耸的城墙、深陷的护城河轮廓犹存,巨大的寺庙、宽敞的衙署、毗连的民居、弯曲幽深的里巷依晰可辨。这里不见飞鸟昆虫,地表上的植物也星星点点,让人感到一种直透心底的凄凉。
高昌故城奠基于公元前一世纪,为汉、魏、晋历代戊己校尉屯驻地。从北魏开始,张、马、麴氏先后在此称王,史称“高昌国”。直到明初,这里为改奉伊斯兰教的吐鲁番邦兼并后,才逐渐荒废。有“西域门户”之称的高昌,当时人口3万,僧侣3千。高昌城当年有12个门,布局似唐代长安城。
怀着苍凉的心情,我在故城中徘徊。故城虽显苍老,但仍然气势雄伟,分外城、内城、宫城三重。外城西南有一处寺院遗址,寺院坐西向东,大殿气宇轩昂,殿前北侧有一形状奇异的建筑,上圆下方,一位维吾尔族老汉指点着告诉我:“这是讲经堂,是当年唐僧讲经的地方。”
我在寺院内环顾许久,凭借《大藏恩寺三藏法师传》中的记述,追忆唐代玄奘来这里的动人情景:贞观元年(627年),玄奘西去天竺求取佛经,到达哈密时,笃信佛教的高昌王麴文泰,立即派大臣前去迎接,还请玄奘在王宫中接受他的礼拜,并恳请玄奘留在高昌,掌管佛事,辅理朝政。玄奘重任在肩,执意不允,并绝食三日,气息奄奄。充满火药味的对抗,书写了丝绸之路历史上传奇的一页。玄奘的决心最终打动了高昌王,一个多月后,玄奘走进了一片佛光之中。
寺院的东北、东南各有一作坊,高昌盛产名贵的葡萄酒和白叠布,大概就产自这里吧。我在坊内追忆故城各族人民对祖国的贡献,找寻中国文化中西域文化的影子。棉花就是从这里传到内地的;高昌的音乐、舞蹈也传入内地,唐朝的10部乐中就有高昌乐;唐太宗时,高昌的“马乳葡萄”移植到长安,同时也传入了酿造葡萄酒的技术。
我又来到西域的另一个故城——交河故城。车出吐鲁番市区西行约十多公里,就见前面的两条河床之间,耸立着一处悬崖台地,形状如柳叶形小岛,上面承载着一座金黄色的故城,因其“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名交河。交河故城最早的主人是车师人,属于战国后期西域36国之一。唐代西域最高军政机构安西都护府,曾驻节于此。
沿着一条狭长的中央大道,由东南向西北方向进入城内,不见只砖片瓦,目光所及仍是一个灿烂的金色世界。城内全部的房屋院宇,一半在地下挖掘,一半在地面上筑垛泥而成,这种建筑风格是出于防御外来侵袭的需要,或许是为了抵挡酷热高温的创造,这些问题已消失在故城曲径通幽的迷宫中了。
中央大道两边那些高大的宅地,表明这里是当年的钟鸣鼎食之家。东西两区除大部分民居外,还密布着许多手工作坊,向人们展示了当年这里商贾云集、商市繁华的盛景。南门附近有一个土筑高台,约3米高,传说汉代名将班超和儿子班勇,曾在这里用交河水研墨,写下了他们戍边生涯中的重要诗篇。
我颇感奇异的是:故城多以构筑高墙为城堡,而交河故城却依托断崖峭壁和深沟,天险自成,故无城垣。明代陈诚出使西域,到此曾留下诗句:“沙河二水自交流,天设危城水上头。断壁悬崖多险要,荒台废址几春秋。”同时,交河故城几乎全是从天然生土中挖掘而成,据说是目前世界上最古老最大的生土建筑城市,也是保护最好的生土故城,经历了2300年风雨剥蚀仍巍然屹立。
抚摸着故城的断壁残垣,我感觉到当年车水马龙、市井喧腾的温度,品味出那残缺的美,领略到西域历史文化的迷人风韵。置身一座高台上,斜阳夕照下的整个故城尽收眼底,它仿佛一艘巨大的航船,搁浅在茫茫瀚海上,这艘承载过丝路文明的巨舟,是否也正注视着人间的变化,期冀着辉煌的未来呢?
历史无声地将昔日的都市变成了沉默的故垒,默默地守望着这方土地。这得惠于当地质地细腻、黏结力强的黄土和异常干燥的气候,故城没有完全夷为平地,反而成了丝绸古道上绝妙的“天然博物馆”。
我站在黄土的废墟上,想到人世间的一切没有永恒,终将归于时间归于历史归于黄土,而在这时间历史黄土之上,又将不断展示新的辉煌,这岂不正是中华民族历尽沧桑磨难而生生不息的内在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