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芳
梅是雪的奢侈,雪是梅的奢侈。
雪是养人的,雪更养梅花。
望梅,嗅梅,暗香,独步,让你瞬间脚步放慢下来。望寒风中的几枝梅,却见峥峥风骨。
梅花,就像瘦诗人,有的是几根瘦骨头,还有几把硬骨头。一树瘦梅,三三两两地开在枯枝上,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暗暗的香气。梅花就是这样不张扬,不热闹,不招摇,未见其花,先闻其香。
梅花有着古典韵致,和诗、和书、和画、和茶、和酒最是情景交融。元稹说:“一树梅花数升酒”,梅花开了,酒兴就来了。梅花的气节和人生际遇志向相吻合,这诗元稹是写给同样被贬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朋友白居易的。两人同样的人生际遇,惺惺相惜,举杯遥祝,聊赠一枝梅,诗相唱和。人生海海,尽在一杯酒里,望在一枝梅中,风轻云淡。梅花下酒和诗,是思念,是寄托,是高节,是喻志。
王维的“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这首诗很是喜欢,一枝梅,不知道承载和隐喻了多少思乡的愁,念乡的苦,高堂安康?内人稚子安好?……一切欲问还休,近乡情更怯,还是遥想一枝梅吧。
偶尔作国画,喜画几枝瘦梅。枯墨,焦墨画瘦枝,浓淡点染画骨朵,水墨意境,最能画出梅的神韵。淡淡的墨香,暗暗的梅香,最是情投意合。“梅妻鹤子”的林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写梅的意境最是典雅传神。
今天,小城下雪了,真想外出望梅。
下雪天,想起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诗人真是真性情,虽然我不善饮酒,也为之小确幸。如果能插上几枝梅花,围炉夜话,我也定要喝上一杯,不然,岂不辜负了这美好的雅趣时光?辜负了这美妙的卓然独立的梅花?
我本是性情中人,最在意内心的丰盈和心灵的高洁,陶醉于大自然纯净的美好意境。走过半生,人生海海,尝遍人生的艰辛和人情冷暖,感悟自然的温暖与美好。
梅花最养眼,也养人。雪中之梅,净化人的心灵,滋养人的心灵。陆游的“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其孤傲,其高洁,其甘于寂寞,其香氛暗撒,让人看到了一种瘦诗人的风骨。梅花滋养人,养灵魂里有香气,点染间成画成诗。雪养人,养眉目间有静气,眼神的纯净,养冰清玉洁的魂,养心底万种柔情,终成一个人的心性与灵性。梅,不热闹,不浮华,不张扬,不讨巧,不卑不亢,在寒风中凌凛中,在孤独寂静里,静一分,悟一分,透一分,真一分,滋养一分,清绝一分,活出自己的真性情。
下雪了,山村的雪景,直抵心灵。山村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弯弯曲曲,带你探知眼前的诗和远方。雪,落在深山野林是玉尘,落在粉墙黛瓦是轻素;雪,投宿孤村出画意,落入柴门印犬吠;雪,是故乡的信使,雪,是老屋的炊烟,迎接风雪夜归人。雪,山村天地一白,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行走雪中,自己就是一棵树,独自盛开,独处暗香的梅花。大自然雪的滋养,让心灵更纯净,内心生香。雪是深情的,是一床普渡众生人人平等的棉被子,不管尘世多纷扰,人心多尘埃,雪飘飘洒洒,遍洒大地万物,盖着暖着泥土里的心事与情话,为下一个春天安排最动情最温暖的开场白。
梅爱上雪,对雪一片深情。暗生情意,暗送香波,情窦初开。梅枝怀春,早有花萼。雪,深深地懂得。雪,温柔地飘洒进她的心房,点点落进去,片片都是情。梅花含苞待放,欲说还休,最是娇羞,最是俊俏。花萼含雪,雪点花萼,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相映成趣。
古人生活诗意,眼里有诗意,心里就有小确幸,生活就有小清欢。湖心亭看雪,孤舟独钓寒江雪,画堂晨起闲看雪。都是人间诗意的清欢。
梅,是诗意的清欢,也是冬天的孤芳。
梅,有点孤独,有点清冷,还有那一点点红的讨喜。郑板桥的“寒家岁末无多事,插枝梅花便过年。”郑板桥最是体贴民间的疾苦,也深深地懂得平民百姓心底的那点朴素的期望和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精神。过年了,贫寒人家,没有美酒佳肴,没有贵客盈门,一枝梅花插在瓶子里,就讨喜了,就有了点点年味,生活就有了希望,过年喜悦的氛围就立现了。
梅花,是落入凡间的天使。
百姓对梅的喜爱,爱之深,情之切,遍布了生活的点点滴滴,角角落落。
梅,通“眉”音。中国老百姓凡事都希望讨个好彩头的,以喜鹊作为“喜”的象征。喜鹊遇上梅,就像梅爱上了雪,喜鹊对梅的深情,喜于言表。 “喜上眉梢”,是中国传统吉祥纹样之一,“时人之家,闻鹊声皆以为喜兆,故谓喜鹊报喜。”在故乡很多建筑廊檐下的彩绘,建筑上的砖雕,出嫁女的喜被,梳妆台的镜面,堂屋中的挂画,妇女纳的鞋垫,做的十字绣,无处不有喜梅,那都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望梅,应透过窗子来望,不看其散漫的枝丫,也不看其疏影横斜,只隔窗来看,正如张大千所说:“一枝入牖,众香失色。”何其美妙!
望梅,就是望香,也是望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