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赵锡廷
灯是黑夜的光明,灯是光明的彼岸,灯是视界的眼睛,没有灯的夜晚,不单让人迷失方向,更让人感到恐惧和绝望。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家乡青冈县的乡村还没有电,家家都点煤油灯,也叫洋油灯。那时我跟奶奶住,每到晚上奶奶总催我快点睡,我知道奶奶是为了节省那点灯油。我躺下后睡不着,奶奶也睡不着,奶奶就把我搂在怀里,漏风的嘴叨念起那首很老的歌谣: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不下来。我听了就很害怕,因为我看到过耗子在屋地上跑,样子很凶。我小声问:那耗子能上去灯台?灯台是靠奶奶那边墙上的方洞里,很高。奶奶说:能上去,那耗子能着呢。那能上炕吗?能。奶奶,点灯吧,我怕。不怕,不怕,奶奶把我搂的更紧了,奶奶没有念过书,再没什么可讲了,就说:等你长大了,灯头冲下的时候咱家夜夜点灯,通亮,小耗子就不敢出来啦。当时我想到那煤油灯颤动的火花,摇曳的灯光,如果倒过来还能亮吗?可想着想着我睡着了。
我上小学后,奶奶就过逝了。家里还点那盏煤油灯,我在小学五年级时就很爱看书了,但很少在晚上看。一天晚上,高尔基的《我的童年》打动了我,爱不释手,就凑到煤油灯前看起来,爸爸瞪着眼睛说:“别看了,赶紧吹灯睡觉——明天还干活呢。”我很不情愿地合上书去睡觉了。但我很理解爸爸,那时爸爸在生产队劳动,起早贪晚,是很累的。
后来,我看到古人的一句话:“荧窗万卷书”。我就在月盈的夜晚,试着在玻璃窗前看书,可那字迹怎么也看不清楚,我当时就想,难道我的眼睛没有古人的眼睛好?过后我才明白,原来古人看的万卷书都是毛笔楷字,字大醒目;而现代的书都是蝇头小字,凭荧窗怎么能看清呢?
上中学后,我在县城第一次看到电灯。电灯不但亮而且灯头冲下,我感到很神奇,那一刻我想起了奶奶,奶奶没有看到灯头冲下的电灯……
我在外地工作那年,县城内和几个大的乡镇通了电灯,可在偏远的乡村还是点煤油灯或蜡烛。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回到了故乡青冈那个偏远的乡村,下车时夜幕正在降临,我已经看到一片璀璨的灯光,有灯光指引,我快步朝村子走去。
二弟已经迎候在村头,很是抱怨:这么多年也不回家看看!我无话可说,只说:咱这村子变了,通了电灯。二弟说:电早就通了,电网都已经改造过两次了。我疑惑地望着二弟,忽然醒悟:前几年二弟去信说,他在乡供电所工作。
二弟家盖了新房,屋里灯火辉煌。休息后我问二弟:咱家那盏煤油灯还有吗?什么?那东西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去了?显然,二弟认为我问的事情太荒唐,是啊,现在的电点亮了万家灯火,那盏煤油灯只能是我记忆中的灯,是下一代人从没有见过的灯,但却是奶奶生命中永恒的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