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一会妈回来,你说我摘豆角去了。”
“嫂子,你别去了,等妈回来,让妈去摘吧。”
“我去摘吧。枝枝蔓蔓的,妈那么大岁数了,磕磕绊绊的,不方便。”
“等小弟回来,让小弟去摘吧。嫂子,你不怕洋拉子?”
“一个小蛋子,不知加小心,把豆角秧都拽伤了,我不怕洋拉子。”
“还说不怕呢,那天爬你鞋上一个洋拉子,吓得直叫妈,妈跑过去,你躺在我哥怀里,脸都吓白了。”
“不是吓的,那天是我擦得胭脂多。”
“那你叫妈干啥?”
“有事。”
“有事呢,是有事,我哥摸着谁的头啊,‘摸毛吓不着,摸头芯儿吓一阵儿’,一遍又一遍地叫。晚上,我哥还像小孩吓着似的,烧了‘信花’,一边烧,我哥一边念叨:东吓东邮,西吓西邮,南吓南邮,北吓北邮,不吓不邮。好逗人,丢丢!”小姑子看着嫂子,扮演鬼脸。
“死丫头,坏。偷听,长大了,找不到好男人。”嫂子脸红了,佯装打了小姑子一下。
“我不想找个好男人,我想考个好院校。嫂子非要去,咱俩去摘豆角吧,是个伴儿。”
“小红,你在家学习吧,将来考个什么985、211院校,出人头地,嫂子脸上也有光。”
“我脑子学累了,快成糨子了。到地里干一点儿体力活儿,也算休息嘛。再说,我可不怕洋拉子。”
“你还笑话我呢,看着洋拉子,像看着男生似的,不敢靠前。”
“嫂子再这样说,我不跟你好了,动不动男生男人的。我们中学生,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洋拉子?走!”
“好,好,嫂子不对。咱俩去摘豆角,看谁吓得先叫妈。”
小红和嫂子说说笑笑,你推我拽的,来到豆角地。豆角地离家不远,就在屯子东侧两里外的承包田。
“小红,咱俩一架一架地摘,免得摘不干净。”
“听从嫂子吩咐。”
小红和嫂子一起进了豆角地。
嫂子嘴说不怕,心里却直打怵,只得自我安慰,洋拉子不咬人不吃人的,怕啥?于是偷偷瞟了小红一眼,为了给倔强的小姑子做榜样,也为了给自己壮胆,摆出一副大无畏的劲头,昂首迈步钻进豆角架。
长长的胖胖的豆角,掩映在墨绿的繁茂的叶子间,一嘟噜一嘟噜地,招人喜欢。
有些事,真是越胆怯,越邪门。嫂子小心翼翼地翻着豆角秧,没摘几个豆角,偏偏摸着一个洋拉子,毛乎乎的,身上麻酥一下,像电打了一样,差点没叫喊出声。
嫂子再不敢贸然地伸出手了,赶紧找个小棍,扒拉着枝叶摘豆角。谁成想,越害怕,看见得越多,有时一时不慎,手就碰上一个。毛茸茸的黄乎乎的,叶子上豆角上都有,有的还一股一股地慢慢地往前爬动。嫂子想:我不能吱声,权当摸摸裘皮大衣了。说起裘皮大衣,那可是嫂子一直想买的心上之物,只因家里收入有限,还供着小姑子小叔子上学,哪有余钱买裘皮大衣这个奢侈品。一吱声,小红非得让我回去。小红要考学了,不能耽误她,我得多干些活儿。小红少干点农活儿,少挂些心事,就多些心思学习。
“妈净糊弄人,怕咱们干活儿,说豆角地洋拉子可厚了,哪有呀?小红,你回去念书吧。这点豆角,嫂子自个儿摘。”
小红纳闷了,我摘这架,洋拉子忒多了。洋拉子这玩艺儿,虽说不能要人命,但膈应人。小红从小就害怕毛毛虫,每到夏秋,一不注意摸着软乎乎毛茸茸的洋拉子,就吓一身冷汗。怎么,嫂子摘那架没有洋拉子,不可能啊。小红想:碰见虫子,我不能言语,一有惊叫,嫂子非得让我回家学习去。自从嫂子过门,炕上炕下,屋里屋外的活儿,妈妈没干多少,全让嫂子承包了。我上前伸伸手,嫂子总是笑着说,咱家现在这些小事用不上你,学习是你的活儿,学成了,考好了,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嫂子高兴,你哥和咱妈更欢喜。
“嫂子,我摘这架也没有洋拉子。”小红壮起胆量,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嫂子喊道。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田野,她俩粉嫩的小脸,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两个女人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怀着仁慈宽厚的情感,争先恐后地摘下飘着清香的豆角,摘下夏季的闷热,摘下丰收的喜悦。
“嫂子,我摘满一筐豆角了。”
“我的柳条筐也摘满了,小红。”
她们一前一后走出来,挎着筐,喘着粗气。
“小红,你在我背后鼓捣啥呢?”嫂子问。
哦,有几片豆角叶,我帮你划拉一下。小红用小棍把嫂子背上的洋拉子弄掉。
“小红,来,嫂子给你理理头发,头发钻得乱糊糊的。”
嫂子同样拿起小棍,在不经意间,轻轻地扫除小红马尾辫上蠕动的洋拉子。
姑嫂俩擦着汗,长吁一口气,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摘的满筐豆角,又瞧了瞧似曾被洋拉子吓得失色的红颜,忽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俩不约而同地猫下腰,提起豆角筐,手牵着手,把劳动的愉快和姑嫂深情一路摘回了家。
于景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