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国维
一眼吱吱叫的老井,一段平常而又平凡的岁月。
屯子的中央,有一座五间房大小,比周边低矮错落的各式房屋高出一截,这就是屯子里唯一的商业机构,公社供销社在屯子里设的门市部。就是一个代卖点,当时我们这帮小孩儿叫它“合社”。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这个名字,这和“供销社”三个字好像没有一点关系。或许就是那时候乡亲们一种以讹传讹吧。
据说,之前是一家地主的宅院,所以水井在这个位置也就不奇怪了。
问过父亲,这眼井是什么时间挖掘的。父亲说,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这口井。
小时候,我的家就在这口老井的左前方,大约四五十米的地方。
这口井成了我儿时的乐园和向往。
井口是四四方方的,井壁四周用很多条状木板铆接在一起,没有一根铁钉,这叫作井“柪板”。天长日久,这些“柪板”表面氧化,变成黑黢黢、湿漉漉的。甚至于井壁背光的“柪板”上还长了一片片的青苔。即使这样,丝毫也没有引起人们对这口老井水质的怀疑。就是这样的水,养育着全屯子几代甚至十几代的朴实而又朴实的乡亲们。
辘轳上缠满了一圈一圈粗粗的绳子,绳子的下端拴上一只水桶。水桶上粗下细,平常大人们叫它“喂得罗”(俄语“水桶”)。但是,把它系在粗绳子上,在放到井里的时候,就不再叫水桶或者“喂得罗”了,它又有一个更为粗俗而又形象的名字——“柳罐”(大约最初拴的是柳条编制的吧)。这种上粗下细的容器,便于倾倒出里面的液体。
每天或早或晚,大人们挑着丁当作响的水桶到老井边提水,再用肩膀扛起颤巍巍的扁担,将两只满满的水桶担回家。倒入水缸,用于全家的洗衣做饭、烀猪食、喂鸡鸭等。人们很讲秩序,谁先到自觉地把水桶排在井沿边上,有时候能排到几十桶。中间如果有人临时有事,排在他后边的,先把那个人的水桶装满,放到一边。然后再提水给自己的水桶装满。其他人也没有怨言,一边等候,一边“哨”(就是斗嘴)。“哨”的内容天南地北,五行八作,各显神通。甚至“哨”得面红耳赤,耳红脖粗。眼看就要一决高下之时,轮到那人提水了。灌满水桶,拎起扁担,一句“今天不嘞你了,明天再收拾你”,担起水桶潇洒地离去。旁边正等着看热闹的人便起哄,用当时大家都熟知的刘兰芳口语“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天分解”。大家哄堂一笑。
记得,那年“五月节”后的一个午后,我家后院的二柱子跑到我家,告诉我说:“快拿水舀子到井沿来。”我不知道要干什么,但还是拿起水缸盖儿上的鱼鳞铁水舀子,跟着跑了出去。
二柱子的大哥不知用什么办法,将井底附近还没有彻底化透的冰捞上很多,正在给孩子们分。他往我拿的水舀子里,倒上一些。我也像其他孩子一样,急三火四地抓起一块块的冰块往嘴里塞,然后嘎嘣嘎嘣地嚼起来。又清凉、又酥脆,真的是从里往外凉爽、舒服,真是难得的美味冰点啊。
有一次,父亲担水回来,水桶里飘着一根绿油油的,令人垂涎欲滴的黄瓜。黄瓜很常见,但是在井里泡了一段时间的黄瓜就不一样了。在火辣辣的夏天里,吃上一根冰凉冰凉、翠绿的黄瓜,真是美好的享受啊。
那根黄瓜是有人在井沿洗菜时无意掉下的,又是父亲担水时偶然带上来的。吃下这根“井拔黄瓜”,我就想,“能不能自己把黄瓜扔下去,再捞上来吃呢?”
躲过姐姐的眼睛,我偷偷地到小园子里摘下几根黄瓜,扔到井里。过了几个小时后,我回来,摇起辘轳把,准备把黄瓜捞上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那个小小的柳罐都没有露出水面,更别提那几根黄瓜了。
第二天,我就跑到也在本屯住的姥姥家,把姥姥的线槌子上的纳鞋底子用的线绳缠了很多回来。先把几根黄瓜绑在线绳上,然后再扔到井里,绳子的一头系在井边的木头上……
终于再次吃上凉爽美味的“井拔黄瓜”了,心里偷偷的美上好几天。
这口老井彻底离开了人们的视线,终于“老了”。
刚听说老井“老了”的时候,我感觉无以名状的悲壮和悲痛。每每在梦中,还会出现那口老井曾经的伟岸与辉煌,以及远离人们视线的那丝悲怆和凄凉。
世事纷繁,过眼云烟。虽然有些割舍不下对老井的悠悠思念,但仔细一想,便也释然。
因为该走的必须要走的,该来的也一定会来。正如匆匆而过的岁月,你没理由,也不可能挡住她飞驰的步伐,只要你能把岁月的年轮雕刻得更加坚实和饱满,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