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1963年生，安徽宿松人。有诗入选《当代诗经》《新世纪诗典》《中国先锋诗歌年鉴》《中国口语诗年鉴》等选本。获2018年度磨铁诗歌奖十佳诗人奖。
坐火车
天麻麻亮
母亲整理我的行李
她的一根白发
掉进我行李箱中
那件红色的T恤上
82岁的母亲
一辈子没坐过火车
今天
我陪着母亲的一根白发
坐火车
故乡
我说你的拐杖是桑木的
他说是也不完全是
他说他的拐杖一根是桑木的
另一根是梓木的
这个拄着双拐在吾悦广场
唱歌的人
他的腋下
夹着故乡
中年
那年雪下得早
父亲一大早
就在院子里劈柴
只要身上稍有汗意
他就扔下斧头
抽一袋旱烟
看雪落在
新劈的木柴上
待身上爽汗了
再接着劈
多年以后
我才明白
父亲如此分配
身体里的力气
是因为
上有老
下有小
他不能让正常的呼吸
变成喘气
卤味
卤猪唇
是一道菜
我们用嘴
灭了猪哼
卤猪脸
是一道菜
我们用嘴
灭了猪面
卤猪手
是一道菜
我们用嘴
灭了走动的
四蹄
卤猪尾
又是一道菜
我们用嘴
灭了世间
最得意的
摇摆
亮光
盛夏的夜晚
对于我弟来说
是修补马路牙子的
黄金时间
没有烈日当头
可以脱下长袖褂
换上短袖衫
少出汗，多出活
干完活后
他喜欢坐在路边
发一会儿呆
想在安徽的家了
就点上一支烟
烟头上的火光
忽明忽暗
是我弟送给上海
最美的亮光
望星空
晚上陪妻子
给流浪猫喂食
最惊艳的一幕是
妻子一手高举食盘
一手用钢勺
敲击盘沿
刹那间
四周的黑暗里
一对对黄的、蓝的、绿的、紫的
颜色深浅不一的光
迅速向响声聚拢
随后
又一同射向
妻子手中的
钢勺
和
食盘
埙
两耳
两眼
两鼻孔
是音孔
嘴
是吹孔
七窍之音
全活在
一张
多皱的
脸上
星空
关在审讯室里的他
见我站在窗前望窗外黑漆漆的天
问我有星星吗
我说没有
他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换成右手又摸了摸
说那晚你们带我进来的时候
天上还是
满天的星星
春天
爷爷穿父亲穿我穿
一双扔进族谱的烂草鞋
一次次返青
一次次做着草民
夜归
站在楼下
望五楼自家阳台
银婚纪念日朋友送的水晶风铃
依旧挂在阳台的横杆上
风和月光
穿过打开的阳台窗户
吹着
照着
响声听不见
但摇摆
银光闪烁的摇摆
我看到了
母亲的轮椅
回老家
又看到了放在杂物间的
母亲坐过的轮椅
我把它搬到院子里
用水洗
用毛巾擦
垫好坐垫后
我推着它出门
先去自留地
看了看蒜苗和白菜
又去责任田
看了看麦苗和油菜
再顺着斜坡
向上推
将它推到江堤上
看看堤边的防护林
以及不远处的长江
和江面上过往的船只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热度
但一圈子走下来
还是把坐垫
晒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