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兴国
袅袅的炊烟刚从屋顶爬起,便被赶来的轻风抓了个正着,或东拉,或西扯,但好像怎么也拽不动,炊烟的尾巴还是紧紧抓着屋顶,久久不肯离去。轻风好像有了新主意,一时从四面赶来,准备把炊烟连根拔起,但好像效果也不理想,因为除了少数被轻轻拔起,大多炊烟还是稳稳盘在屋顶上。
因为炊烟老不散去,我曾问过父亲,父亲的回答是有灵性。有灵性?我将信将疑,见过动物有灵性的,还没听过炊烟也有灵性。显然父亲看出了我的疑惑,便往屋顶盘着的炊烟指了指:你看,它们是不是躲进了瓦缝里?躲进瓦缝?我伸长脖子,认真望去,是哦,好像确实有那么点意思。原本快被抓走的炊烟,经轻风一吹,好像又重新钻进了瓦缝里,或窜到屋檐下。
看我理解了炊烟的“灵性”,父亲便接着给我讲炊烟的“团结”。比如风为什么吹不走炊烟,因为风小,不团结。“你看,东一丁西一点的,能成什么气候。”父亲说:“炊烟多团结,它们肩并肩手拉手,连成一片,风想一下吹散它,可不容易”。说的时候父亲激情满满,像一个老者,教人新知,育人道理,又像个仅懂点生活的人自卖自夸。
父亲还想继续卖弄下去,不过很快就闻到了炒菜的香味和母亲的声音,便不得不停下来,然后把我从屋外的那棵老柿子树上抱下来,最后迎着母亲的声音和菜香味奔去,这便是我幼时对炊烟特别的记忆。
后来我渐渐长大,虽然没有对炊烟再细细观察,父亲也没有给我继续讲“大道理”,但对炊烟的概念,还是有着深深的记忆。
春天的炊烟最美,山脚下的村庄,太阳得越过山顶,爬过田埂,走过院墙,才慢慢照进院子和屋顶上来。所以早晨的炊烟,袅袅,缭绕,伴着春天独有的雾气,特别漂亮。远远望去,就如一颗美丽的珍珠,朦胧而又充满神秘感,那薄薄的面纱,瞬时让整个山村充满诗情和画意。
随着太阳的升高,炊烟也变得绚烂起来。它们开始起舞,在阳光下划出五彩的斑斓,或消失在晨雾间,或随着阳光散落人间。就连一向“狡黠”,或躲在瓦缝里,或藏在草屋下的炊烟也升腾起来,幻化成无数美丽的斑点,飘向那湛蓝的天空。
那年月的人们,少有钟表,所以外出劳作的农人,多喜欢看炊烟。远远看去,若是炊烟升起,很浓厚,那是刚生火,最多才煮饭;若是炊烟变淡,那应该是炒菜了;等炊烟散尽,那肯定菜饭都熟了。所以那时乡下流行一句话:饭不饭,看烟散。大意是想回家吃饭,那等屋顶的炊烟散去,就可以回来了。
虽然很俗套,但却是老百姓们长时间总结出来的经验,也从侧面反映了农人们的忙碌和时间宝贵。尤其在农忙的季节里,时间很珍贵,一刻都耽误不得,所以炊烟便成了当时最好的“时间”。
前些时日回了趟村里,走走亲戚串串朋友,当然也算感受一下当年的烟火气,不过却没见到袅袅的炊烟。现在大多人家都改用了电,或是气,就算有一两家还烧点柴火,但炊烟却不肯盘着屋顶而直接离去。失去了炊烟的村子,好像也失去了曾经的灵气和诗情画意,变得干脆直接,甚至有点赤裸。
远去的炊烟,也带去了远去的思念。曾经那些柔和的,温馨的,充满诗情画意的人、事、物,也随着远逝的炊烟,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