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优
老街上有对夫妇,丈夫一米七,轮廓立体,开口叽里呱啦,外号”哑巴”。妻子耳聪目明,能说会道,腿一长一短,人称“瘸子”。
十多年前,刚到小镇,人生地不熟。有天走在街上,腿一歪,高跟鞋陷进青石板的缝隙里,折了。趿拉着掉跟的鞋,进退维谷,窘然无措,不知哪里有修鞋的摊。
“鞋跟掉了哇,找哑巴嘛!”旁边奶茶店的老板顺手一指。小巷横街进去,十来米处,有个小小的修补摊。“哑巴手艺好,分分钟的事。”老板说。
颠簸着走过去。见一年轻男子,正在给一双新鞋换上橡胶垛。这我知道,新买的鞋,有的垛子太硬,走起路来哆哆哆,声音忒响。拔去垛子,换一个厚实的橡胶垛,消声又有弹性,环保舒适。
他抬眼看到我,立马停下手中的活,从屋里掇一只凳子,拿出一双拖鞋,努努嘴,示意我坐下,并立即着手处理我的鞋。用抹布擦去断根处的灰尘,打磨,涂胶,粘贴,摁压,再楔入几颗钉子,一一捶瓷实了。又指指磨鈄的跟,拿出一个新的来,看看跟,看看我。“都换掉吧”,我说。修好之后,穿在脚上,舒舒服服,稳稳当当。
整个过程,他没说一句话,惟闻钉子锤子机子的声音。阳光照在小巷里,空气中漂浮着橡胶皮具机油鞋子的味道,一切陈旧而静谧。
慢慢熟悉了,方知奶茶店老板所言非虚。
“哑巴”修鞋修伞修自行车,开门开锁配钥匙。新鞋旧鞋,掌个鞋钉个跟,补个胶扎个线,即使大修大补,真的是分分钟修补一新。修伞修车配钥匙,更是他的拿手好戏。技术好,动作快,态度谦和,价低合理,整条街上,就数他生意最好。人人都说他眼睛尖,脑子灵,手脚快,一看就会,一学就精。从未拜师学艺,完全自学成才。“如果哑巴不哑,那不得了!”一提起哑巴,男人女人,老的少的,但凡知道的,没有谁不真心佩服。“他配的钥匙就是好用。”“开个修理摊,养活一大家子人,还买房。啧啧!”“别看他哑——有几个能赶得上他。”“有技术,不拿大。对老婆好,对儿子好。”一传十,十传百,远远近近,但凡需要修修补补的,心里想着的总是去哑巴那儿。
哑巴三十多岁的年纪,哑而微有听力。顾客一来,交出手中物件,说出自己的要求。他点头一笑,拿起工具,叮叮当当,三下五除二,哦,好了。顾客拿在手里,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嗯,又称心又如意。“多少钱呢?”顾客问。哑巴伸出手指比划着,三块两块,收钱找钱,数目清楚,动作麻利。
有些时候,事件比较棘手,沟通便没有这样顺利。哑巴拿了物件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叽里呱啦一大通,顾客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时僵住。这时候,他瘸腿的妻走出来,充当起翻译官来,把哑巴的意思说给顾客听,把顾客的要求比给哑巴看。哦。原来如此。在她的翻译比划下,事情很快圆满解决。
有一次去修鞋,见夫妻二人在屋子里收拾货架上的东西。他们一边做事一边交流,哇哇哇,嗯嗯嗯,有说有笑,没有一点障碍,比普通的夫妻更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满足。他的叽里呱啦,她都懂;她说的,他似乎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瘸腿的妻为哑巴生了两个儿子,齐齐全全,健健康康。老大上初中了,成绩优秀;老二上幼儿园,活泼可爱。阳光很好的日子,他们一家四口骑自行车。哑巴载着他瘸腿的妻,弟弟坐在哥哥的后座上。他们在步道上追逐,飞驰,抛下一串串脆生生的笑声。
哑巴夫妻从不吵架,他做手艺,她做家务,她是他的嘴,他是她的腿,取长补短,合二为一。更多时候,他们用眼睛交流,用神态交流。在有声与无声的世界里,在有情与无情的尘世间,他们相互怜惜,相互懂得,互帮互衬,相携相依,日子平淡而充实,内心简单而安静。街坊邻居都说,哑巴好福气,瘸子好福气,两口子恩恩爱爱,一家子和和美美。修修补补,修来了一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