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显龙
某天,我在家里整理起老照片,并将它们逐一扫描,再传入云端保存。她,就坐在我的身边,一边拆相册,一边递照片,一边诉说着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当然说的最多的,还是我儿时的顽皮与乖戾。
在这些老照片里,有一张我最喜欢的,因为有着漂亮的她。
那是1986年,她20岁,深邃而又温和的眸子里,透着些许的稚嫩,隐藏着入世不久的成熟与不羁。她侧着身子,暖似熏风,笑容如同晚春绽开的牡丹,她的身后,是春天里郁郁葱葱的树林,还有阳光下小聚的人们。
那年,她身高1.61米。
过了几年,她认识了她的丈夫;又过了一两年,在一个刚刚过春分的时节,她迎来了我。她记得那天,宜城迎来春天的第一场雨,院子里的杏花呼之欲出。子夜时分,半睡半醒间,她梦见电视剧封神榜里的龙飞入院中,梦醒间,一阵疼痛袭上她的腹部,像极了一个远途归来的旅人在急切地敲着家门。后来,丈夫扶着她去了医院,而我,终于在凌晨顺利降生;而那个梦,就成了我名字的由来。
之后的日子,她静静地看着襁褓中熟睡的我。窗外,随着太阳向北回归线的日渐北移,杏树的花簇逐渐绽放出热烈的暖。继续绽放的,还有她对我的爱。
我从世界的彼端而来,从与她相遇的那一天起,开始游历于这纷扰的尘世。在她的呵护下,我缓慢而又匆忙地成长。
世人常说,养儿育女,是一个母亲穷其一生平凡而伟大的事业。“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妈妈在我成长的路上,有着异于常人的钢铁意志。
我贪吃的毛病是与生俱来的。因为我贪婪地从母体吸收了过多的营养,妈妈自我出生便患上了非常严重的骨质疏松,软化的脊椎,令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站立。后来虽可以下地走路,但始终不能再如生我之前那般健康,甚至在刚刚下地的那几年里,她不敢用力打喷嚏。腰疼、背疼、无法工作,便是我对妈妈的记忆。
生活是色香味俱全的,那天,妈妈她系着蓝色碎花围裙,站在稍高一点的灶台前,小心翼翼的将碗里黄色的蛋液倒入那逐渐升温的油锅中。空气中充斥着鸡蛋在油炒时特有的香味。那锅铲划过铁锅的声音,尖锐而刺耳,让我的心感到一阵阵紧缩。
这是我成长路上,十几年如一日的场景,每天清晨,她都会拖着瘦小而脆弱的身板,雷打不动地为我端出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中午和晚上,妈妈又会给全家做出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平时,妈妈更会不辞辛苦地处理好家里的大小事宜。
随手翻到一张1996年的照片,妈妈的眸子不再深邃温和,多了些许沧桑,她站在爸爸身边,与他的下巴齐平;而婚纱照上,她与他的耳朵齐平。
那年,她30岁,身高1.51米。
对比1986年的照片,她乌黑的发不再纤弱,她的面盘上,那一抹少女纯情已然不在;十年间的一切,竟恍如隔世。
我很难想象在我记事前,妈妈承受过多大的痛苦,才走出阴影,有了支撑她站起来并一直刚强下去的毅力。后来,我越长越高,而妈妈,却一点点的继续矮下去。其实,按照基因检测,我的身高可能最多只有1.72米,而实际却长到了1.82米。高考之后,我前往1650公里以外的长春求学,寒假回家的那天,妈妈提前准备了一桌子我最爱吃的饭菜。饭后,我再次看到妈妈在轻揉自己的腰部,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如果我的母爱有长度,那一定是“十公分”。
而这“十公分”的慈恩,我可能一生都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