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木叶诗集《大运》
叶可食
比起仅仅充满无限“可能”的青年诗人,一些成熟的中年写作者或许更应该受到重视,因为他们为当代诗歌写作所提供的不再是某些“活泼”而不确定的可能,而是已经可供“解剖”的样本。对于这种基本定型的样本,不去给予合理观照,那么作者极有可能会在我们这个日益网红化的诗歌年代被极速拍打在岸,最终成为沙滩吞咽的泡沫,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的当代诗歌博物馆很可能在无意中就损失了一件具有独立意义的展品,却并不自知。
木叶正是这样,他提供给我们的是虽有人提及、但目前来说仍比较低调的“木叶体”诗歌。“木叶体”的提出者是江西师大的陈离教授,在《“跨界”的写作——<十三辙>及其他》一文中,陈离指出“木叶的‘文体意识’特别强,直接的结果是他创作的诗歌文本的辨识度特别高。他有意地破坏诗歌的‘整齐’,特别长和特别短(有时短到只有一个字)交错使用,以及意味深长的跨行和跨节的使用,说他创造了个性鲜明的新诗的‘木叶体’也不为过。”在这里,陈离从“文体”(其实是诗歌形式)的角度对“木叶体”进行概述,基本指明了“木叶体”的核心特点,但还不完全,我认为除了上述长句和短句的交错使用之外,“木叶体”在外观上至少还有三个突出特点:从分节来看,“木叶体”诗歌基本是一行或两行为一节,然后“一行节”与“两行节”进行不规则的交替,有时是“一二一二”,有时则是“一二二一”,但无论如何交替,“木叶体”的基础单位都是“一行节”与“两行节”;二是对于一个完整语词的分割,这其实并非木叶的专利,许多诗人经常会用这样的方式进行诗意的拉长,这是一个技巧问题,而木叶在诗歌创作中实际上发扬了这样的技巧,一个词从中分成两半留到下一行的开头,可以在语言上造成降速或者说冷却的效果,避免了长句过长带来的平滑,另一方面词语的一部分突然“断裂”至下一行,也可以“联姻”般拉近分行之间的血缘关系,使不同行、不同节的跳跃有所关联,诗歌能更好的混融一体。第三点则是“双引号”的大量插入,《烈风中》:
裂开的风中,露出小镇、河湾、林木和浆洗的妇人。大运尚待转折,麦田盛开,稀稀落落;
南船与北马,盛开,起起伏伏。
它们构成行将过去的时代。烈风终有一枯。漕运萎缩,运河中大鱼和小鱼被鼓动着跃出水面。
源于体内的惊慌,它们竞相飞入天上,跌落云中,得以观看种类无穷的风。
开头就是一个断裂,“风中”从上一行的修饰语“裂开的”滑落至下一行,一方面像音乐奏响时的前奏一样给“裂开的”带来短暂的停顿,另一方面“风中”似乎又变成了一个独立的词语,它不仅仅是被修饰的成分,在没有“裂开”之时,它安然地包裹着“小镇、河湾、林木和浆洗的妇人”,这里的分割,恰好让“风”的两种状态得以动态性地体现,甚至可以增添我们的怀疑,“裂开的”或许并非修饰“风”,而是指某种被隐藏的事物,一定程度上也能造成更多的诗意的朦胧。在现代汉语中,词语大多是双音节词,而木叶在这里没有选择简单的黏连的“跃出”,似乎是有意将“跃”这一动作和“出”这一结果进行分割,仿佛给平滑的语句铺上了路障,提示人们“小心慢行”,“注意”词语的陌生化效果。
还有就是这首诗的分节,恰好打的是“一二一二一二一”的“拍子”,不同节数的错落有致,再加上不同句子的长短不一,缓与急相交织,张与弛相配合,水波般浮动的音乐美渐进般展现。
“木叶体”还有一个较为显著的特点,就是“双引号”的大量插入。《天上正下着没有商标的雨》:
秋天很深的冷笼在树荫下,团得紧密。园艺工人在耐心给香樟树刷石灰水。(但你看不见)借助“感受”——不可靠得像情人的手。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自上而下,井然有序地,撞着。
“我说,你就是你的商标……”
“嗯,我早就想改行了,想去商标局上班,那里很清闲,可以随意写写画画……”
雨落下来一小会工夫后,胡乱贴着“今天下午”“合肥”“真石资本”的标志的时间,将被免费转让给一群人,他们聚在一起,溶化出三个多“小时”,被标注为“中秋诗会”。
诗中的“分裂感”不仅体现在分析的完整语词的分割,同时还体现在诗人双引号的介入。这些双引号仿佛一个个皇冠,标示着佩戴它的语词具有特殊性。木叶诗中的双引号通常有三种使用情况,一种是不实在的概念,比如这首诗的“感受”一词;一种是切实存在于诗人的生活但具有“非诗”性质的事物,比如“今天下午”“合肥”“真石资本”以及“中秋诗会”;还有一种就是隐却主语的对话,比如“我说,你就是你的商标……”。对此,大多数的诗人的处理,是刻意将上面几种类型抹平在诗句之中。但木叶不这样,甚至往往反其道而行,频繁使用双引号来提示读者此处的“分裂”。这样做的好处,我想一方面与前面的语词的“分裂”类似,是为了进行阅读与意义上的舒缓;另一方面其实也是诗人引“非诗”入诗的一种体现。此外,双引号的对话提示功能也许在提醒读者:这里面可能有复调的加入,诗中的层次与声音也许有着值得不让它们从眼皮子底下轻易滑过去的丰富。
诗歌是极讲究形式的一种语言艺术,和谐的、颇具辨识度的形式创造,也是“木叶体”得以成立的最重要前提。这样的诗歌在木叶的创作中并非孤例,翻看《大运》这本诗集,会对这种普遍的“体式”留下深刻的记忆。
木叶是个“及物”诗人,是一个生活的冷静介入者,他的诗轻快、苍峻、变化且耐咀嚼,其实和他的人一样,体格较小但容量巨大,他自己也说希望写出“透、皱、漏、瘦”的太湖石般的诗歌。木叶创作的《在铁锚厂》《我闻如是》《象:十三辙》以及新出版的《大运》,每本诗集的产出基本都只有三年的间隔,且这些作品大多拥有坚实的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