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强华，甘肃张掖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等，并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参加《人民文学》第三届“新浪潮”诗会、诗刊社第31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31届高研班学员，入选“第三届甘肃诗歌八骏”。获《人民文学》2014青年作家年度表现奖、诗刊社2014年度“发现”新锐奖、2016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首届李杜诗歌奖新锐奖、黄河文学奖、《飞天》十年文学奖等。出版诗集《北纬38°》。
春雨记
三月的最后一天
终于下雨了。终于
写下三月的第一首诗
仿佛，词语被尘土埋在胸腔
肺叶舒张，才能
听到它们啼哭的声音
数十年来，第一次
写下春雨
如面对某种新物种
突然失语
——一切都是新的
我渴望已久的寂静
不允许我
再使用过去的语言
赞美他们
古树下
你用一棵八百年古树的眼睛
注视着我
在山顶上，你从背后
把我定格为沉思、走神，俯瞰山河的
一个美人。一个黑色的轮廓
我感觉到了，但我没有回头
我要等八百年以后，这棵古树的荫凉
悄悄地，从背后
覆盖住我的肩膀
夜饮
欢颜的时刻过去了。有一种虚空
仿佛已无路可走
渭水边吹来的风，新鲜
且隐隐发烫。如我第一次见你
陌生而亲昵
多好的夜晚啊，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不必说
就醉了。我们像亲人一样
从沉默中
获得了安慰
“除了诗歌本身，不存在真正的满足”*
我什么都不奢望。是风
封缄了你的嘴唇
*臧棣语
皇城草原
骑兵的马蹄已经远去
现在，轮到荒草攻城掠地
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草原终于又回到了
草籽内心的寂静
群山环抱，而雪山若即若离
终不肯屈身近前
做一个王朝的附庸
这是我第二次站在皇城宫殿的废墟上
第二个秋天，仍然只有风
穿梭在没膝的枯草间
只有风和草
狂舞着
欢庆着“庶民的胜利”*
*引自李大钊语
自由术
我爬不到那颗大石头上去
但西斜的阳光可以
把我的影子嵌入到石头中去
呐喊，飞翔，手舞足蹈
她在石头中获得的自由
比我在现实中获得的要多得多
整个下午我都乐此不疲
在石头中
练习这种古老的自由术
解剖学里的兔子
必是雪白的一只
腹部朝天，四肢捆绑
必是一根绑住嘴巴的布带
模仿着人类的语言
掩饰着牙龈上渗出的血迹
袒露它的器官
并观察它的反应——
恐惧，挣扎，狂躁、虚弱，绝望
像一个倔强的草民
奄奄一息……却依然不死
很多兔子都撑不到实验结束
唯有这只，不得不
动用人类最后的一点怜悯
在实验结束以后，以人道主义的名义
给它的心脏注入一针管空气
——这一针管空气的怜悯
代表了人类所有的善意
祁连山
雪，白过它自己的骨头了
白得整座山看起来只有骨头
没有肉。肉藏在野牦牛的身上
它秘密地穿过山谷时，站在山坡上的那个人
嗅到了山的香味。据说
他三岁时就嗅到过同样的味道
现在他十七岁，像豹子一样
已经不能再等了
山色尽
黄昏
女人脱掉衣服，在河水的源头俯下
身子
山褪掉豹皮，袒露出腹肌和胸部的肉
野兽只能在远处观望，却不能去打扰
这近乎野蛮的仪式……
这一切与神无关
但令兽类最原始的欲望
也感到惊惧
山海经
三月五日进山
风大，阳光明媚
累了，坐在向阳的山坳里读《山海经》
一批探险者进去了
我听见有人在谷底大声说：
瞧啊，山崖上的那个人
那声音
仿佛来自远古时代的一只海龟
跟随一条河流往山谷深处去
跟随一支河流往山谷深处去
却发现水流的方向
与我们想象的完全相反
也许石头不会
和我们犯同样的错误
但它高耸着，孤绝就是种暗示
水的尽头，山谷合拢
渐次平缓的山坡上，几头毛驴
沿着蜿蜒的山路继续进山去了
风大，但阳光透亮
站在弯道的一块大石头上
巨大的空茫，让我摇摇欲坠
也许错觉一开始就是正确的
正是一种未知的迷茫，像神一样
不断修正着我们的无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