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莲遗址,想到陶渊明
挖地三尺,可否挖出一个晋朝?
诵典者制造幽黑的深井——
他说,木莲遗址是陶公归隐地,泥沼里
藏着时间的线索。他信赖着
千年不朽的蕨类和藤本。
谁的眼神能捕捉到那微弱的光?
我的愿望是在一本线装书中
设下祭坛。在木莲村只剩轮廓的门边,
看田园诗人披着旧蓑衣,
卧在溪沟老榆树下。
而前世的我提着灯
在树下打桩。一边磨刀,一边祭奠
远走他乡的亲人。
在大云镇看花海
云偏爱大云镇软软的节候——
假设每一位旅者都能打开一朵云。
你无法带走云朵的形状,
它落入花田,也悬在树上。
你欲言又止。某种声音踩着海水,
某种花里的云彩涂抹着白昼。
花讲述的是不要刮风也不要下雨,
花簇拥着阳光的时候云却困倦了。
出现交叠,晃动,秘密和爱。
出现香气,明朗的全景,事实。
出现怦然心动:你拥抱的空旷里
有数不清的云的深影。
九月的生辰
天使的翅膀静静落在人间。
卜辞托起俗世的天梯,
而我开始赞美荒芜。
“蓝得忧伤的土地”,
神鸟在树枝歌唱。
你曾经种下阳光、谷粒和荆棘。
这个仓促的纪年来敲门了,
你种下自己。
当白鸦掠过荒原,
犹豫而沉重的暮色推窗而入。
你像子夜的星火,在一滴微尘上
反复敲打。你把自己楔进
九月的树枝。
如果可以,我愿意以溃败为马,
在一朵花中奔跑。
而你说——在斑驳的火光中,
那些穿心;那些守候。
经络按摩
在一桶装满枪药的水里打坐
肥嫩的双手从身体暗处取出一把用钝的刀
喏!这些虚词。膀胱经,足少阳胆经,堵塞,劳损
——中年狼藉的战场
快暴露所有的残余了,轻音乐戛然而止
一切走失的陆陆续续爬回身体
像一场白日梦。消隐的欲念压向晦暗的灯光
她把头窝进枕芯,为尘世供养另一个自己
秋雨
推拿师按住肩胛骨。
她说:这是通往身体的十字路口,
五个手指遍布神经末梢。
她还说:腰椎里有寒凉出没。
仿佛
我的身体从未到过梦游者私藏的秋天。
它隐匿在窗户里,
它视而不见我虚构的森林,
它与我的节气格格不入。
秋雨不会离开我独立生存,
从我空荡荡的身体出发,
又会返回我酒香满溢的身体。
忏悔的十字路口,潜伏着有毒的花蕾。
推拿师离开之后,秋雨真的来了。
岁月
我想挪动方块的文字
像挪动生活的音准
让迅疾的去声慢慢倾斜
我还想把这笨拙的年华
挪身进屋
在下雪的冬天
听烟火烤一段难以拒绝的经文
我们从茶水中拾捡嫩芽
将它归还给枝头
或者缝补一个感伤的瓷瓶
把它赶回古画
炉火有仁慈的缄默
光,在菜蔬的领地收割冰雪
那在钟盘里赶路的人
依然行色匆匆
只有新鲜的墨汁,从笔套取出
包围房屋的阴影渐渐淡去
哦,父亲
——读罗中立油画《父亲》
乌黑,不会拆除骨骼。
父亲,我牵着你从画布走下来。
我们劈柴、烧火,
煮一壶苦茶,洗去身世。
审视碗中的重金属,就是一种接受。
白须滑过命运,
褶皱照耀草木,
你有旱烟
足以应对跟随而来的时间。
父亲,我牵着你从画布走下来。
我们向生活匍匐,
向天空、树木、虫鸟致敬。
向丙烯的划痕索回自己,
向修辞学的低处,预约死期。
哦,就这样吧,父亲。
让你素朴的灵魂,
带着我走回陌生的故乡。
花非花
花穿透墙体。
它的名字纵身一跳。出其不意
运送腐朽与呼吸——
天气紊乱。
扎眼的绿。妩媚术,
在身体里却找到了好时光。
女人把月光引向阳台,
浇水,摘下四肢上多余的叶子。
花,深藏在腹下。
雪白的风,脚步很轻的夜,
流进水瓶。花,
与一把空椅相遇。
风的声音
——写给女儿
五线谱架在枝杆,
冷风里有鸟鸣。
鸡爪槭浸于红色光晕。黄昏静谧。
她在她的花园,拾捡落叶。
满地都是倾听的树影。
藤蔓在角落膨胀。那斑驳的色泽
支撑着来不及迷失的事物。
头顶的风声是透明的。
风声从旧门窗
挤出。穿过藤蔓、枯枝
她的脸。而她手中抱着金黄。
偶尔。当我转过身去,
除了落日倾斜,
我离她最近。她背后的安宁
在所有时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