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十日文萃》,桂林, 1938年12月
(艾青:1910-1996,浙江金华人,诗人,有诗歌《归来的歌》《北方》《黎明的通知》《海岬上》,评论集《诗论》等留世。)
艾青是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其诗歌指向是明晰的,立足于现实苦难中国,并充满沉郁情调的。所以他的诗多选择土地、火把、北方、黎明、河流等关涉近现代苦难中的民族与国家主题的意象,是为“土地的歌者”。
1938年,日益肆虐的战争让众多文人学者齐聚边城桂林,偏居一地的耻辱感,感世忧怀的伤感,时局的急促,民族和国家的危难,让诗人在创作上有了更为深沉的情感积淀。这首《我爱这土地》当属艾青为“土地”最为悲情的歌唱。
“在这苦难被我们所熟悉,幸福被我们所陌生的时代,好像只有把苦难能喊出来是最幸福的事;因为我们知道,哑巴是比我们更苦的。”(《诗论》)诗人想化作一只不受空间束缚的鸟,俯瞰遍体鳞伤的中华大地,用杜鹃啼血的精神,为遍布悲愤的河流、暴风雨击打的土地,还有被激怒的抗争的风,用沙哑的喉咙歌唱,呐喊和声诉。如果能呼唤来黎明的希望和静谧,民族国家的新生,黎民百姓能摆脱现世的苦难,诗人愿意如精卫填海,虽死无悔,托体同山阿,“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直抒胸臆的设问句法让诗人的情感跳跃着呈现出来。
诗人穆旦这么评价艾青的这种对中国、对民族的情感,“读着艾青的诗有和读着惠特曼的诗一样的愉快。他的诗里充满着辽阔的阳光,和温暖,和生命的诱惑。如同惠特曼歌颂着新兴的美国一样,他在歌颂新生的中国。这里自然也有些不愉快的渣滓,但这些渣滓不过如无边的阳光下躲藏着的阴影,在强烈光线的鞭击下不久就会消失的。所以我们只要斗争下去,而诗人艾青所有的热情就正趋归于这一个方向上。这里,我们可以窥见那是怎样一种博大深厚的情惑,怎样一颗火热的心在消融着牺牲和痛苦的经验,而维系着诗人的向上的力童。也就在这里,我们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比之惠特曼那种中产阶级的盲目自足的情绪,诗人艾青是更进步更深沉的。”(穆旦:《“他死在第二次”》)同时代的两个人,惺惺相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