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鸿儒
晨光初破,光线漫溢教室窗棂,在课桌上浮动、跳跃。高三教室弥漫着一种寂静,深重压力之下,潜藏一种近乎虔诚的氛围。我端坐其中,分明被投入青春最浓烈的中心。每日清晨,天光熹微,我已落座。空旷教室里,唯有笔尖在纸页奔走不息的沙沙声。俯首书山题海,眉间紧锁,手中的笔在纸页刻下深浅不一的印记。偶有倦意,抬眼望向窗外——树梢之上,世界正从沉寂中苏醒,深吸一口清冽空气,涤净肺腑积压的疲惫,复又潜入知识的深水。
同桌的女孩终日伏案,不知疲倦。每当难题困顿,眉头紧锁,她便悄然探身,嘴角漾开一个暖如春阳的微笑:“别急,咱们一起想。”那低语渗入心田,悄然松动板结的思绪。多年后,异国图书馆沙沙笔声里,那微笑猝然浮现,瞬间照亮独行的寒夜。原来有些微光点燃,便恒久照亮幽径。
深秋,模拟考卷鲜红的数字烙在眼前,寒意沿指尖爬上脊背。黄昏踯躅于操场,夕阳熔金,织就天边锦缎。脚步滞重,一圈又一圈,眼眶蓄积的湿意几乎溃堤。班主任的身影无声靠近,伴我缓缓而行。沉默良久,他驻足,暮色中的目光穿透而至:“孩子,一次跌落,不过青春路上磕碰的寻常石子罢了。”那话音低沉,却擦燃内心灰烬,点亮黯淡火光。多年后,目睹运动会上跌倒的孩子,蹲身为他拭去膝上尘土,老师穿透暮色的话语自然而然地浮现心间。那些曾落肩头的雪,终将消融,汇入滋养他人的溪流。
难忘冬日午后,课业重压低垂,忽感眼前发黑,额沁冷汗。模糊人影迅速聚拢:一只水杯递至唇边,杯壁暖意直抵掌心;另一只手搭上额头,声音焦灼:“你怎样了?”陌生的暖流漫过冰冷知觉。那一刻顿悟:青春之途,从非踽踽独行荒原。多年后病房中,紧握父亲枯槁的手,才惊觉教室那杯水、那只手的温度,竟如血脉无声延续。生命在脆弱时刻交付的暖意,缔结最深的羁绊。
从此,孤灯相伴的深夜成为一种无声誓约。灯下,额头几乎低触书页,笔尖刻写沙沙轨迹,要将顽固知识点钉入记忆深处。每一次与难题角力,草稿纸上密布算式,墨痕深陷,是思维突围的印记。放弃的念头如藤蔓滋生之际,那无数双伸来的手、温暖的话语骤然闪现,熔断藤蔓,重燃心火。如今,深夜审阅文件疲惫不堪,恍惚间手边浓茶氤氲的热气里,竟浮动着当年灯下墨迹的微苦余香。灵魂的印记,早已被燃烧的夜晚永久烙印在骨血深处。
青春路上,学着主动叩问,谦卑求索。办公室门槛磨平,老师案头堆积的习题间,我摸索补缀自身漏洞;教室方寸课桌,与同桌思路碰撞,彼此照亮,拓展认知疆域。迷途知返的顿悟,如暗夜行舟瞥见灯塔,驱散迷雾,日后成为穿越无数人生隘口的坐标星辰。
多年后,深夜窗边回望,那间教室的灯光,终成记忆深处不灭星辰。青春那纯粹磅礴的燃烧,以其特有的光热,不仅映照当时年轻面容,更于无声处悄然淬炼我的骨骼,锻造灵魂的质地——纵使日后行过万水千山,风霜满面,回望处,那灼灼光华依然足以熨平岁月的沟壑。写字楼玻璃幕墙前驻足,窗外钢铁森林冰冷闪烁,心底一盏旧时灯火悄然亮起:所有穿越风暴的航船,其龙骨深处都藏着一粒青春的燧石,只待命运撞击,迸发照亮深渊的火花。
青春如潮,奔涌正当时。深知前路漫长,布满未知迷雾,我愿以虔诚姿态匍匐前行,以汗水为刻刀,以毅力为磨石,于这段被希望与挑战双重淬炼的时光里,在生命基石刻下自己的印记。
怀揣梦想星图,无畏前行。青春是不可阻挡的洪流,必将劈山越原,为每一个执着灵魂奔涌出一片星辰浩瀚的汪洋。这洪流裹挟着生命最初的炽热与纯真,纵使行至岁月入海口,被光阴的咸涩稀释,那奔涌的姿态与不息的回响,早已沉入灵魂河床最深处——支撑着所有沉浮起落,最终汇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