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杨生
春风蘸着晨露,在枝头写下季节最温柔的表白。这表白不是热烈如火,而是淡绿色的,似新发的柳芽,又如初生的青苔,软软地爬上老墙的皱纹里。每一片新叶都是信笺,每一缕春风都是笔迹,将这个季节的心事娓娓道来。
我向来以为此刻最是奇妙。它不像三月那般羞怯,也不若五月那般张扬,它只是静静地来,将冬天留下的枯黄一点一点染成新绿。这绿色很浅,犹如颜料被水稀释过,又像是画家在调色板上不经意间留下的痕迹。大地就这样被写满了情诗,每一行都透着青涩的温柔。
清晨走过小巷,墙角的蒲公英已经举起了黄色的小伞。它们排得并不整齐,东一朵西一朵,恰似顽童用蜡笔随意点上去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将坠未坠,阳光一照,便成了透明的珍珠。我蹲下身去,看见一只蚂蚁正费力地爬过草茎,它大约也觉得这露珠太大,不得不绕道而行。这些细碎的光影,都是春天写给大地的私语。
河边的柳树抽出了新枝。那柳条真软,风一来,就轻轻摆动,宛如女子在梳她的长发。有几枝垂得低了,几乎要触到水面。河水缓缓地流,偶尔泛起小小的漩涡,很快又平复了。水底沉着去岁的枯叶,已经变成了深褐色,而新落的柳絮浮在水面,白绒绒的随着微波轻轻聚散。这分明是季节在书写,用柳枝作笔,以河水为墨,写就一封流动的情书。
菜场里,老妇人摆出刚挖的春笋,外壳毛茸茸的,沾着湿泥。剥开一层,里头是嫩生生的白,指甲一掐,便沁出汁水。旁边放着新摘的香椿,紫红色的嫩芽散发着特有的香气,有些刺鼻,却又叫人忍不住想多闻几下。一个小姑娘蹲在摊前,正专心地看着竹篮里的蚕豆,豆荚碧绿饱满,她用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些时令鲜物,都是此刻捎来的问候。
午后忽然下起了小雨。雨丝很细,落在脸上几乎感觉不到,只有睫毛上挂了水珠时才晓得是下雨了。泥土的气息渐渐浓了起来,混合着青草的味道,竟有些清甜。蜗牛们不知何时爬上了石板路,身后蜿蜒的水痕在夕阳下泛着微光。一只黄狗躲在屋檐下,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对雨毫不在意。这雨是春天的絮语,轻轻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扉。
傍晚雨停了,西边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漏出几缕金色的光。槐树上停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忽而又一齐飞走,只剩下树枝轻轻摇晃。晾衣绳上的水珠滴落下来,在地面的小水洼里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这是季节未完的诗句,在暮色中继续书写着它的故事。
四月的情书,就这样轻轻展开在每一个角落。新抽的柳枝是它微微上扬的嘴角,初绽的野花是它浅浅的笑靥,连泥土里冒出的笋尖,都是它藏不住的心事。你若俯身细看,便能读懂这字里行间的温柔;你若静心聆听,定能听见它在春风中的低语。原来最动人的情话,从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就像这四月的绿,淡淡的,却已写满整个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