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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性之思与诗意的逻辑

来源:绥化晚报 2023-10-27 字体:

——于成大诗作阅读感言邢海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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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诗的大约有两种人。一种是大多数,身在诗外写诗,就像人把东西扛起来,付出的是劳作,写诗人的心还在诗外。另一种寥若晨星,就像雨滴落进江河,人与诗融为一体,诗即人,心在诗里。诗人于成大属于后一种,他是一位在跋涉中用心写诗的人。近些年来常常与他的诗作相遇,即或在匆匆浏览间也牢牢地记住他的名字,我喜欢他的诗。

  于成大,1967年生于辽东半岛腹地盖州市东南部莽莽群山里,在家中众多的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于一个叫田屯村的地方完成了无忧的童年,然后便开始了拮据而苦难的人生,仅仅初中毕业便辍学了,做过农民、个体业者、乡镇企业工人、工程承包商、社区工作者,种过地、砍过柴、卖过苹果、做过志愿者。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处灯火到另一处灯火,大半生都在漂泊中度过,现居渤海岸边小城盖州。

  1987年开始写作并发表了第一首诗。此后便断断续续开始了三十余年的笔耕,已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潮》《草堂》《诗林》等几十家刊物发表作品一千余首,获得过诗刊社、星星诗刊社征文奖,作品多次入选中国年度诗歌。

  虽然未曾谋面,但读他的诗觉得亲切,他的名字在我心里,就像多年的老熟人老朋友一样,没有隔阂与生分。于成大的诗歌是把眼前的世界人生装在心里,诗写的每一笔都是发自悟性和内在之思,不像我等一些人时不时地鬼画符,喜欢烟雨腾空、云山雾罩、浩气横天的那一类写法,不像他的名中之“大”那样。他的诗很是讲究角度,总是从“小”写起,比如写落叶,“白天黑夜地落着,有事没事地落着”,比如写雪花的“小、轻、单薄、弱不禁风”等等,看似落笔随意、率性,甚或是有一搭无一搭的,读来自然舒展少有造作的匠气,当你细品之后方能领略诗人的体悟之深、表达之妙。于成大的诗是以小事物、小体制见长,但却是内含风范与气度,是“此中有真意”之诗,写得见襟抱、有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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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代诗论家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过:“夫诗有别材,非关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说的是诗的境界别有洞天,其心性,其话语思维,其风韵色泽,均与学、理截然不同。关键在于诗人是以性情把诗带入美与思辨的独异天地,才能成就“别材”和“别趣”。

  组诗《向阳的坡地》充分地体现了诗人于成大的诗思、诗法之妙,着眼于小,有色彩,有角度,有感悟,可以说是深得诗的写作门道。取材可谓林林总总,就像一片海,组合于一处不是混茫博大,但细辨时又诗路清晰,各有自我的面目,克制话语泛滥的说教和大而无当。这是一位很有把控力的创造者,他的诗凸显着别材、别趣的风姿气象。

  比如《一棵树有落不尽的叶子》,诗的题目就是一篇话题文章的趋向,写大自然树叶之“落”的一种现象。诗人笔下呈示的是生存、命运的底色,他看到了飘动的落叶之中有一种无法改变的东西。但实际又是以“落叶”表述心境,诗中的诗人是在场的,不是空对空的阐释,而其中又有阐释的因素在,这种近于理性的存在是筋骨而不是皮肉:

  去年落,今年落,明年还落
  仿佛无休无止的浪花
  不断涌上来,又不断退下去——
  白天黑夜地落着,有事没事地落着
  只要活着,就会落
  死了,就在另外的地方落着
  不落的日子,它在为落做着准备
  风见证了它一片一片撕下自己
  如此的韧性与执着,只有想念能够
  相媲美

  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落
  好像,一个人的到来就是为了离开

  引了全诗,就是想让你看看诗人是如何反复陈说“落叶”的落与不落,这世界必有违背不了的常情常理,就是这种近于“筋骨”的理性之思,硬是被诗人纳入了诗的具象性情境之中,诗人的轻而易举的寻常作为,或许让我给说复杂了。

  具象之美是诗思所必须,是诗所无法逃离的宿命,于成大深谙此道,诗意的构成,筋骨不可少,但我又说血肉很重要,“血肉”是一种必须在场的存在。一个“落”字就像开关,不止打开了一棵树,而且打开了世界,从这里我们联想到社会和人生、时间与空间,让我们从“去年落,今年落,明年还落”的自然演进中看到了生命或命运的潜在悲剧性以及人自身的无奈。我们看得明白,诗人写悲剧性不是陷进去不想出来,他是把人生无奈写得通透、超脱的高手,而且让你在喻指中不知不觉地进入他创设的诗意逻辑之中。诗中说“仿佛无休无止的浪花/不断涌上来,又不断退下去——/白天黑夜地落着,有事没事地落着”,诗写的是落叶,不是对谁在讲道理,不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但于我们读诗的人,或说他作为写诗的人,是可以读出其中的道理,是可以写出他的道理,当然这道理只能在诗中,而不是赤裸的哲学。所以说,诗人笔下都是“落叶”之象,至于那些死了、活着,那些落、不落,“生来”或者“离开”,都是与他所写的落叶融为一体的,就像肉体和灵魂无法剥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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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底,诗是诗人的心性所在,是不为外物所固定的情与思的动态之物,如有人喜欢说某事物本身是诗,其实他说的不是事物本身,而说的是事物本身使他心有所动,他说的“诗”是人的心性之动态。用《毛诗序》中的话说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文心雕龙》的《神思》讲“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都是把心性的作用作为诗创造的核心来对待。从于成大的诗我们可以读出一种内在之思的通达来,他的悟性在对象身上有了新的增长点,于是形成了一种链锁式的、筋脉式的内在连结关系,让不同的物象融为一体。这是一种源于心性的逻辑,是诗意创造的逻辑。

  读于成大的诗可以读出足够的悟性,读出足够的内在之思。他在物象的链接中,所彰显的是生命的逻辑、情感的逻辑、形而上的逻辑,我说这样的诗人总是有路可走的。一个诗人的“链接”之术不是仅仅停留于技术的层面,而是充满了悟性汁液的诗人精神域界,是诗意思维的流动和激荡。《风吹》一首虽起兴于自然现象,但诗人却没有停留于对现象表层的描摹,“风”在其中是贯通而递进的因素,诗的体量不大,联想的文字却画出了心的格局。“南风季,我在北面的迎风面/南风不会吹来你的青龙山、碧霞山/但会带来它们的讯息/南风本身不会醉/但它会搬运来你的酒庄”,在此“南风”是诗所形成的引导,引出一系列事物,如青龙、碧霞两座山,如“醉”和“酒庄”等等。以“风”为筋脉,构成了一个具有逻辑延展的诗意整体世界,于成大诗中的事物个体不是孤立的,体现为一种链接式的“关系”状态:

  风吹累了的时候
  会缩进草尖、树梢、叶片、纸屑、枯木
  将十万匹马拴在外面

  我能感觉到人生的破洞越来越多
  风无处不在
  有时候不易觉察,但却不能忽视它
  今夜
  风生成波纹,然后熄灭波纹

  诗人写风无处不在,恰切而深刻的想象透出了对人生世界的哲学性认知和洞察,读到“缩进草尖、树梢、叶片、纸屑、枯木/将十万匹马拴在外面”,让我深深震撼,草尖、叶片等等尚不意外,但十万匹马就有些“风马牛”的感觉,而于成大则能处置得恰在情理之中,最后又进一步地突破了事物的表象,落在“生成”和“熄灭”上,使诗意在联想的心性中得以展开和延伸。《两个跳绳的女孩》是偶然所见之景,诗人呈现了生动的现场,“天津,鼓楼下/一个无风的秋日早晨/两个女孩在晨曦里跳绳/她们八九岁的样子/红蓝相间的绳子极快地飞舞翻腾/两条马尾辫上上下下地跳动/这个异乡的早晨/因此充满了朝气活力和美好”,从跳绳少女的身上看到了世界的朝气,看到了生命的活力和美好。但诗人没有让诗意停留、完结于现场,而是充分驱动心性,在经验的层面把诗意伸向更远处,“她们肯定会长大、走远/遗忘从前的一切/绳子终将安静下来,蒙尘、褪色/但女孩不会知道,一个偶然路过的/外乡人/保存着她们的童年”,偶然的、必然的、眼前的、遥远的,由眼前景而上升为心含万象的境界,美好的情致中甚或可以读出更深切的感叹,长大、走远、蒙尘、褪色等一系列词汇,同时展开了不无失落和沧桑的远景。

  读出诗中的逻辑性,对于诗人来说是重要的,有了逻辑,路就四通八达,读诗的人就不会如堕五里雾中。生命的、情感的乃至形而上的,只要逻辑在,迷雾都可拓清。于成大的诗是心性之诗,是有逻辑之诗,从他的诗中我们可以读出那种不是故作高深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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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要有独到的描述功夫,写诗应当更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诗歌之于文学,体量小,讲究跳跃,需要在简洁中求圆满,诗的描述有更严格的限制。所谓描述,就是通过语言文字呈现内外世界情状的能力,这是艺术表现的基本功。如果分开来说,“描”即描写,“述”即述说、叙述之谓也。无论外形还是心性,你要转化为诗,就该有自己的一路描述方式,不起眼的事但却是最基本的“建筑”模式,万万不可忽略。

  我以为,于成大的诗,表现得最为突出的是极为出色的描述之功,清澈、明晰、从容不迫,所有的诗意构建皆立足于此,这也是一个好诗人必须具备的要件。在《暮色》一诗中,诗人这样描述走进暮色中的父亲,“草花遍地,暮春还是初夏/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确认/但不妨碍爹扛着什么东西一遍遍/走进暮色//不记得他究竟扛着什么东西了/一捆柴?一捆青草?一个巨大的箩筐?/或许,仅仅是越来越沉重的暮色”,如果说这是暮色之景当然可以,但这种诗的描述不是事物状态形貌的呈现,其中萦回着心性和疑问的丝缕,像“没有确认”“不记得”“或许”等与思、判断有关的话语出现,使描述没有停留于浅表层面,自觉进入到深度描述的心性和主观的情境之中。诗人在《石头记》中这样写石头,“时间后面/它褪去了最初的新奇/取而代之的是平淡与庸常//它的沉默与木讷,被光阴蒙尘/逼仄的墙角,使它无法/一退再退”,以石头来寄托对人生世界的感怀,这种描述是浸透了诗人主观性的描述,石头作为意象,隐喻着对人生和命运的认知与考量,进而抵达一种形而上的可能。我特别喜欢《雪》富有内在直接性的描述:

  它们白得完美而短暂
  还在疾行的途中,除雪车已开进现场
  大机器总希望指给我们另一条路

  小、轻、单薄、弱不禁风
  在这些形容词里,它们用尽全部的力气
  捍卫自己的纯洁
  ……

  后来的雪依然义无反顾
  它们好像不知道前辈们的遭遇
  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难以想象——
  那么心软、容易被伤害的事物
  有着那么大的一颗奔赴之心

  写单薄、弱不禁风的雪,在足够的想象中开启思辨之维,怀有“一颗奔赴之心”、义无反顾地“捍卫自己的纯洁”。以雪喻人,以自然大千来象征人生命运,诗人内在的情思不是直白道来,“雪”是隐喻和寄托之体,诗意的基本内核是感性、具象的。诗有开阔的襟抱而且寓意丰赡,是在清晰的描述中构建了既跳跃又连贯的诗之秩序。

  于成大的诗总是在题材的选择中体现出从容、率性的描述之功,总是驾轻就熟,没有那种绑架式的语言暴力。他诗中的“隐”不是交给读者的谜,而是明晰又盎然的境界,以描述铺路,自然而然地引领,让人不费周折地进入其中。《石头记》《雪》都是这样的诗篇,篇幅不长,但创造出了大境界,应该说精到的描述是诗作成功不可或缺的修为。比如《谷雨》所写的耕耘之境,语态舒展,而且想象力爆发,直觉式的描述让诗亮度十足。“土地都会变轻”,雨滴“扶起谷物”,在生动、有情韵的意境中抓住具体物象,“留有种子味道的帆布袋子/空空如也,仿佛一座寂静的村庄/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淅沥于袋子外面”,这里的“帆布袋子”就是传统耕作的点种口袋,种子播在地里,“袋子”与外面的世界构成了一种人情人性的深邃链接,从泥土深处的“种子”、要在万千禾苗中找出“我的父亲”,自然天地和生命肌理交相互融,即如司空图《诗品》所言“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顺乎自然而不断走向诗的纵深之地。诗人自如自在的描述,充分体现了长期读写训练所养成的底蕴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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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意逻辑,是诗歌立足与发展的根本所在。逻辑通道的建立,是多维度因素促成的结果,其中不可忽略的一个维度就是细节因素。于成大的诗善于运用细节,尤其在比喻和联想中让细节运行于主体心性之中,如珍珠闪烁,构成了极具包容性、递进性的理解认知链条,使诗意的传达进入到良性的状态。诗人深味细节的能量之大,善于以小见大,把细节置放于想象之中,或以情感的力度加以强化,进一步放大细节的内涵。《向阳的坡地》写“雨水稀疏”,然后是一个比喻,“像我们难得一见的/远房亲戚”,写风中的玉米苗也用一个比喻,“犹如明明灭灭的香火,虔诚得/让人心疼”,二者都是以比喻的方式呈现细节,远方亲戚、香火虔诚或“让人心疼”,其中的情感因素充沛,使诗意饱满,不致流于空泛。如在《劳动节》中,简略几笔就以细节凸显了生存的景象,“说过的话”“路边的小店”以及父亲双肩上的“暮色”,都是细节引领,让人自然而然地进入诗意的境界。

  旅途上的村庄

  溪水把村落拉长,零星的人家
  仿佛水面蹦蹦跳跳的石头

  杏花压低屋檐,鸡鸣抬高山峰
  年久失修的林子,倒卧着去年的枯木
  晾绳上的旧衣服,滴着今年的水

  黄牛在远处的河滩上翻地
  田垄于它的身后生成
  刚刚出土的小虫子,惊慌失措
  田埂上走着苍老的人
  ……

  旅途上的村庄是一块接一块的磨刀石——
  持续耗损着一个人的乡愁

  在时间的流水中,许多事物一闪而过,旅途中的村庄在诗人的笔下,是由诸多细节构成的,生动,充实,溪水拉长村落、石头蹦蹦跳跳、杏花鸡鸣、“年久失修的林子”、滴着今年的水的“旧衣服”、小虫子“惊慌失措”等等,透出了岁月流逝过程的无尽沧桑,是这些细节涵纳了饱满的沧桑之色、哲学之思,一些沉重的话题在细节中均有驾轻就熟之感,是细节打开了逻辑的大门。时光流逝,旅途恍然而过,思绪、情怀,回忆、瞻望,都在生命的演进中耗损着乡愁,风景之象归结于心性,这也是一种逻辑的完成。

读着有性情、率真而质朴的诗作,我深为于成大的情怀和境界所感动,他作为诗人有良好的天赋,加之努力不辍,他诗有所成,创造成就令我艳羡。我想这样的诗人也正面对着难度,在此已有的高度上继续前行也是难上加难。但无论如何是要朝前走的,诗的创造没有退路可言,我相信于成大的实力,他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出口,或许新的高度就在脚下。题材、体量、诗思、眼界、格局能否再拓展一下呢?诗路漫长,诗的年华正好,我是有所期待的,这样的诗人境界开阔,心性之思与诗意的逻辑俱佳,朝着诗的前方行走肯定会有更为光明的前景。

       邢海珍,黑龙江海伦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散见《诗刊》《人民日报》《青年文学》等处,曾获黑龙江省文艺奖等奖项。

  于成大,辽宁盖州人,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潮》《草堂》《诗林、《草原》《星火》《鸭绿江》《当代人》《北京文学》等。


编辑:张桂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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