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年少时,特别想要逃离乡村,当真的走出乡村以后,却越来越怀念曾经的生活,人真的很奇怪,总是会毫无缘由地困在自己设想的围城里,在对未来的期望和旧日的回忆里徘徊不前,或是左顾右盼。
在生活的围城里,我承认自己的懦弱,逃不离,也走不出。这几年,只要有些空闲的时间,总想要到田野里去走走。希望看见一片长势旺盛的庄稼,看见正在田里忙碌的人和炊烟升起的一座村庄,看见村边的一条河,村后连绵的山,看见许多我想看见的场景。
这个秋天,当我真的走进田野时,才忽然发现自己只是一个闲人,或是懒人。眼前丰收和忙碌的景象,似乎和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我已经是一个局外人了,可我依然想在这个秋天做一些事情。我能做些什么呢?参与秋收吗,好像不需要我。用自己的文字描述秋天吗,也有些力不从心。画笔对我来说是陌生的,连调色和描绘物体基本形状的能力都没有。此时,什么也不能做的我,才知道自己的一无是处。
刘亮程在《等太阳从西边升起》一文中说:“每年秋天我编一个筐子,有时编两个。写作是脑子的梦想,我不能因为她把身体和手艺荒了。”他在文章中没有说,在秋天编一两个筐子做什么用,可我觉得他的想法很有意思。我也想在秋天编一个筐子。刘亮程想在秋天编一两个筐子,是为了身体和手艺不至于荒了,而我想在秋天编一个筐子,用这个筐子装一些想要装的东西,那是一筐关于秋天的记忆。
用什么材料编一个筐子呢?竹篾、柳条、藤条,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可以。我不会编筐子,可我觉得会编筐子的人,不仅有一双灵巧的手,还有一种宁静淡然的心境,看着就让人羡慕。记得有一年秋天,我去皖南看徽州的老房子,那些年,我总爱去皖南,一年至少一两次。在一幢老房子前,我看见一位老人坐在老房子的天井旁,正在用藤条编着一个筐,我远远地看着,藤条在他手里有节奏地上下跳动,一个藤筐也渐渐成型。我很喜欢那个藤筐,但也只能远远地看看而已。我不会用任何材料编一个筐子,但我依然会想象自己能在秋天编一个属于自己的筐子,这很矛盾。
我会用这个筐子装新收的花生。新鲜的花生湿湿的,还沾着地里的黄泥,装在筐里,提到村前的池塘里淘洗,泥从筐里滤出,花生便洗干净了。拎回家,在太阳下晒着。只几个太阳,花生就晒干了。晒干的花生,装进筐里,晃一下,哗哗的声音从筐的缝隙间洒下来。筐子很实在,装下它该装的东西,也洒下它不愿留下的东西。
筐子可以装装玉米、南瓜,装萝卜、青蒜,装捡来的栗山果等等。一个人提着一个不大的筐子,在田野里闲逛,也可以装一朵飘散的云、一只飞过的鸟、一声虫鸣、一朵错开的桃花或海棠、一枝正开的桂花、一些散漫的心事,装下我想装的东西。在秋天,编一个筐子,一个可以装进自己想装的所有的筐子,那是一只完全属于自己的筐子,在一些秋日,也在一只想象的筐子里。
在秋天,我要用心去编一个筐子。晴天时,将筐子放在晒场上,装下一些阳光;秋风起时,将筐子放在院墙上,过滤阵阵秋风;黄昏时,将筐子挂在屋檐下,留住黄昏温暖的夕阳和一夜清澈明亮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