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赋，黑龙江肇源人，诗歌散见《诗刊》《星星》《草堂》等刊，出版诗集《风从草原来》。
郭尔罗斯：低语与守望(组诗)
沟底的塔头
几棵散落的塔头，半截身子
湮在倒灌入沟底的江水中
似在打坐，哀悼，渡劫
更多的塔头被连根拔起，切割
堆积在沟坎上，新翻耕的玉米地头
黝黑的，仿若一块块
雷击过的骨头
活在沟底的塔头
刚好长出新鲜的嫩芽，齐刷刷的
像极了千百年前
我的先人，初次剪去长发的
头颅。努力地向上昂着，试图
挣脱或将没顶的江水
阳光披在头顶，生命又重了几分
孤树上的鸟巢
去黑山，要穿过马营河
还有一片开阔的荒地
途中的沙陀上，一棵孤树结着
一只生锈的鸟巢
乌鸦没飞来，喜鹊也没飞来
无鸟栖息。沉寂，衰败
鸟鸣在高处。是云雀好听的
叫声，悬在半空
当我从树下经过时，空空的鸟巢
摇晃了一下，斜阳刚好跌入
就像每天的夕阳都会准时落进
那个被麻雀盘踞的老屋
望海屯古城
昔日的沧海，今日的桑田
八百年堆砌的历史
晾晒在古铜色的夕光里
得到永恒的文字，写满了传说
断箭，白骨，锈蚀的盔甲
嘶鸣的战马，刀光剑影的肃杀
都随滚滚东逝的江水
逶迤而去
沙场点兵，已是乡村舞台之戏
站在点将台上女将军
看不出，有一丝大金王朝的
霸气
风过喇嘛洞
黎明时分，我骑着马
穿过暮春的郭尔罗斯草原
来到江边的山脚
一群羊，正低头上山
我走在羊群的后面
抬头望去。山顶的一团晨雾
镶嵌了金色的光晕
似是一尊，得道的高僧
在翻阅散佚的经卷
风从江对岸吹来
吹落草尖凝露，花间青梅
吹乱了羊群
吹着，吹着。顺势吹散了
身着黄袍的喇嘛。只不过浮云一片
江风清冽，喇嘛洞在晨光中
醒来。我穿过了风
元宵：雪打灯
雪，从夜的黑里落下来
隐藏万物于清白
隐藏冬的成熟
一枝梅，打开自己
枯瘦的枝头，雪那么白花，那么的红
多像高悬于人间
刺穿飞雪，彼此照见的红灯笼
牵引，策马赶来的春天
老龙口落日
是无法回头了。流向远方的江水
克制，从容，舒缓地穿过
那些潦草的往事
生锈的石头，皆是寂寥
河套辽阔。鸟啼，蛙鸣，虫声
自自然然地响亮着
低头吃草的牛羊，散落的毡房
包围着野花的气味
归去来兮。渔歌，晚炊
把渐渐低垂的天，又撑高了几分
我隐约看见，背负落日
牵着老马，从山梁走过的父亲
小雪
一场又一场的落雪
收走了阴霾
清朗的白，明亮了辽阔的草原
一次又一次的久别重逢
拥抱在一起的雪
裹上枝头，漆黑的乌鸦
仍未起身离去
霜冷长河，西风古道
苍茫，辽远。空旷
犬吠迭起，踏雪赶路的人
裹紧了粗布长衫
落下来的白，比昨夜
又深重了一些，炊烟起
一个人劈柴。喂马，读闲书
暖酒，红泥小炉。饮流年
一条小鱼
小鱼走掉了，从厨房的下水
这是一条来自八家河
长相土气，名字也土气
叫“麦穗”的小鱼
母亲从早市，捧它回来后
用一个旧罐头瓶养在卧室的窗台上
每天喂食，换水。静静地看着
小鱼悠哉，悠哉地游动
小鱼游进了狭小，阴暗的下水道
在母亲换水的时候
母亲很是伤感，惶惑无助
我只好宽慰她：下水道是通江的
小鱼会顺流游进松花江
甚至，还有可能游到大海
是你给了“麦穗”自由，你应该高兴才对
其实，我们自己明天要面对的
尚且不明，何况一条去向不明的小鱼
空巷
大雪，掩盖了大多数的事物
一副干净的面孔
在这个白色的清晨
我站在阳台上，向下看
一个身穿橘红外套
带着口罩的环卫工人
在沉默中打扫，闪亮的孤独
巷子里，没有早行的人，此时
空荡荡的，一个孤独的背影
是我日日所见
太阳又抬高了几分
光有些晃眼
很快填满，巷道的空旷
一寸一寸地
照耀，空荡荡的沉重
在西海湿地
春之将逝，在西海湿地
南风带来湿热，芦苇高出水面
野鸭在芦苇间游进游出，并不惧怕行人
不时有，高亢的蛙鸣飘过
溺水之鱼，零落的桃花
相拥着漂浮。小荷的尖角上
蜻蜓在练习平衡术
倒影飘忽，追逐着另外一个
绕水而行的人，有的抬头望天
在时空裂缝里寻找星辰
有的低头看流水，除了水
还有更执着的事物，一去不返
每天乐此不疲，和自己
兜着同一个圈子
也是这尘世
不可多得的一种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