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霞(泉霞)，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出版诗集《雪的深处》、长篇小说《红丝巾》《月圆月缺》等。在省级以上文学报刊发表作品十几万字。
我看见了月亮
那天晚上，我看见月亮
在我身边躺着
手一伸，就可以把它抱在怀里
就像一颗被揉碎的心
更像通往某个神秘之处的洞口
月亮守了我一夜
它抚摸着我的额头、长发、双脚
多么幸福
我看见大堤在月亮下睡着了
多么美啊
我守着月亮，就像一个人
守着明镜般的一生
初春，与一片迎春花相遇
我们相互致意
我伸出手臂
她们摇曳身姿
我蹲下身，细嗅花香
我想加入她们的集体舞……
我们一起迎着春风
甩起裙摆
我们一起投影在湖水里
在无人注目的时候
我们自己
看着自己，这一往情深的美
比春天更加入木三分……
穿马扎的人
一根绳子在他的手里
绕来绕去，他把黄昏绕进
无奈的黑夜
把黑夜绕进焦虑的星星和月亮
再绕进他的心弦
一根根绳子穿在一个个马扎上
就这样绕来绕去
那些旧马扎
仿佛人们用旧了的时光，他埋下头
一滴硕大的汗珠悬在他的鼻尖
我一步一回头，从他身边走过
仿佛一条绳子，永远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这命运之绳
对于活着的意义来说
多长，才算长……
是该为母亲做点什么了
起得最早的，除了母亲
就是黑卷毛了
露水擦亮它的羽毛和声音
它的舌头舐着晨光
盘旋在树枝上
它一定想从母亲的窗户望进去
看着母亲自言自语
看着母亲
不言不语
我想，在这个五月
是该为母亲
做点什么了
去买一只鸟笼
养一对金翅鸟
挂在门前的石榴树上
让患有痴呆症的母亲，每天
对着鸟说话，就像
对着父亲喋喋不休地唠叨
让黑卷毛每天对着
母亲欢鸣
就像我在梦里
和母亲谈起童年往事
听母亲颤动着嘴唇
喊我的乳名
我看见的美
初春的清晨，寒风如针
一位拾荒老人衣衫褴褛
一双树皮手
拉着一车废品
从我身边走过
她穿过街道，仿佛一阵春风
不知为什么，我眼里
一串泪珠
像一片片飞絮落下来
她佝偻的身体
多像我的母亲
她从我身边走过
除了带来一身冷风
没有一丝多余的气味
在这条上班族的街道上
唯有她
多美，多干净……
月光白
首先变白的
是母亲的脸
接下来，是病房的白床单
四面墙，穿白衣的护士
为母亲挂上的白色吊瓶
……这不断叠加的白色
仿佛在揪我的心
却不去止住
涌出的泪水……
我端来一盆温水，为母亲擦脸
窗外暗下来了，母亲也醒了过来
仿佛一轮明月
突然升起来
照着我……像一粒雪
温暖着
另一粒雪
再次写到春阳
那些明晃晃的亮光
在脚手架，垃圾桶，熙攘的集市
甚至在那些黑暗的地方
还有我的内心
有什么比春阳更加明亮
它可以照进那些
从未见过的事物
比如我们的命运
我伸出双手
阳光就睡在我的手掌上
触手可及
我却抓不住它
可谁又敢说
它就是虚无的……
望着母亲蜡黄的脸
母亲已被救过来两次
母亲已走到人生的边缘
就像一根燃了很久
很久的蜡烛
那微弱的火苗
忽隐忽现
难道，死亡就是把一个人的心掏空
然后变成一捧灰，一把土
母亲，不正是在把
内心的温暖
一点一滴
送进我的骨血里
再一点点凉下去
想着，想着，
我就是一条倒挂的溪水……
昨夜，又看那颗最亮的星星
我以为
父亲已经变成了那颗最亮的星星
以为我总是可以摸到
夜空的那颗星星
然而，苍天在上
尘世太低，当我把手伸向空中
想摸着父亲的脸庞
想摸着父亲
饱含泪水的眼睛
我做不到，我恨自己
人小言微，即使一句心里话
也无法让父亲听到
我只能在梦里告诉父亲
我想他了
我只能一次次仰望星空
让自己的目光与父亲的目光
一次次
在无垠的宇宙里默默相遇
捧着一颗愧疚之心
满树的叶子落进泥土
枝丫上的鸟巢
仿佛我捧着的心
想把自己的心思说给父亲听
双手皴裂。指甲里全是黑泥
父亲手里举着一支雪糕
喊我的乳名，我
转身跑进电影院
那一年。雪花如叶
父亲从来没有提起那年冬天
他已经比落叶藏得还深
我也把乳名还给了那个冬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