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武
夜幕垂落拉萨河谷时,布达拉宫的轮廓化为天地间最深的墨痕。3767米的海拔之上,八百余名舞者以苍穹为笺,用身体书写着一千三百年前的史诗。
当金箔般的灯光洒向实景舞台,当美轮美奂的舞台还原历史的一幕幕,文成公主的马车仿佛穿越时空而来,车辙里仍盛着大唐盛世的月光。
三千里云和月在此凝缩成五幕长歌。你看那吐蕃舞者踏地而歌,牛皮靴叩响大地的脉搏;大唐乐师振袖生风,琵琶弦惊起栖鸟掠空。非遗技艺“打阿嘎”的夯土声与电子音效交响,犹如文明对话的和鸣——藏地工匠用千年传承的节奏,迎接从中原传来的文明种子。
公主的旅途在光影中徐徐铺展。舞台上的景象让我想起那些流传千年的地名传说——日月山上,公主摔碎唐太宗所赐的日月宝镜,毅然西行,不再回望故土;倒淌河畔,她的泪水汇入西流之水,感悟“天下河水皆东去,惟有此水向西流”的命运。两年零三个月的晨昏交替,沙砾和风雪在金色马车下化作星尘。
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于经幡簇拥中缓缓西行。那些藏戏面具后的眼眸,那些唐宫水袖翻飞的弧度,都在诉说同个真理:文明传播从来不是征服,而是如春水渗入冻土般温柔的浸润。
最动人的并非宏大的叙事,而是文化交融的细微观影。当吐蕃女子学捻中原绣花针,当长安匠人记录吐蕃建筑智慧,两种文明在婚辇经过处生根发芽。文成公主带入西藏的,不仅是佛法与佛像,更是让青稞与麦浪共舞的和鸣曲,让梵贝与诗经同频的共振场。
史料记载,公主曾在青海玉树居住,教当地人民纺织与耕作,当地人感念她的恩德,刻像建庙以表纪念。她带去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至今仍被藏族同胞尊称为“觉卧”,意为“至尊”。而大昭寺前的“公主柳”,更被视为汉藏友谊的象征——藏人常说,今日雅鲁藏布江畔的垂柳,皆是公主带去的种子繁衍而成。这些细腻的文化交融,在舞台上化为一场场动人的场景,让人恍若亲见历史。
此刻,舞台上多次响起“天下没有远方,有爱就是故乡”的咏唱——这恰是文成公主跨越山河的精神注脚。
现代光电技术在此化作慈悲的笔,勾勒出公主眼中映现的星河。文成公主的和亲,不同于简单的政治联姻,而是两个伟大文明相向而行的壮举。她看见未来的大昭寺金顶辉映着长安日晷的光斑,看见酥油灯与青铜器在历史长河里彼此辉映。
和亲政策,自汉以来便是中原王朝与周边民族交往的方式之一,但文成公主的入藏,超越了单纯的政治联盟。她不是被动履行皇室使命的宗室女,而是主动承载文明交流的使者。在她的影响下,吐蕃不仅学习中原的农耕、纺织技术,更派遣贵族子弟赴长安学习。汉家女儿用两年多的艰苦跋涉,换得千载血脉交融。
落幕时经筒转动声如潮涌,演员们手捧哈达面向观众,台下一片不由自主的掌声,忽然让我彻悟:这台演出本身就是当代版的文化传递。那些非遗舞步与古老歌谣,正通过今夜几千双眼睛,继续向着更远的未来迁徙。文成公主的故事,千年来已在汉藏等多个民族中流传、演变,成为各民族共享的文化符号。
而今天,她的传说依然在青藏高原上被传颂,形成了一条特殊的“传说圈”。这些传说借地形样貌发挥想象,凭历史遗存传播文化,以民间话语增添意蕴和情感,反映出汉藏两族自唐以来交往、交流、交融的友好关系。
演出结束了,但文明交融的长河依旧奔流不息。文成公主的旅途从未结束,她只是换作万千形态,永远行走在文明交融的长路上。当我们走出剧场,回望拉萨城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不都延续着那段千年之旅的故事吗?汉藏一家亲,已不仅是历史记忆,更是流淌在血液中的共同基因,在这片高原上生生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