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莲
小园青菜下来了,蘸着一碟大酱,吃一口喷香。
老屯有句话:小葱蘸酱,越吃越香。新酱好了,院子里的阳光暖和和的。酱布子也是新的,四四方方的一块白布,盖在酱缸上,四个角垂着,吊着小铁疙瘩大铜环子。多大的风来了,酱布子也不会刮起来。酱缸旁边还有个酱帽子,有的人家是用秫秸编的,像个起尖的大草帽。酱缸帽子是预备着盖上挡雨,管它啥样,反正酱缸漏不进雨水就行。一下雨,家家最紧急的事情,就是盖酱缸。小丫头正跳皮筋,小小子弹着溜溜,反正该干啥的正干啥呢,天儿冷不丁一变脸,一块黑云彩上来了,在院里的赶紧拿酱帽子,没在院里的奔着酱缸跑过来,出门在外的也早早嘱咐近邻,下雨帮着盖酱缸。酱缸盖上了,下大下小就随它去了,雨水从酱帽子边儿往下淌,遍地泥水,心里却是稳稳当当的。要吃晚饭了,顶雨捣酱的,小心又小心,生怕雨水落进了缸里。宁可人浇着,也要把缸罩好。要是雷声过了,雨没下起来,要紧的是赶忙把酱帽子打开,晒上,捂着了缸头,大酱就不好吃了。
妇女们爱用大酱爆锅,省着花钱买酱油了。滋拉拉爆出酱香味,屋里屋外都能闻着。炒豆角、炖茄子都离不了大酱。细黄瓜丝放点葱丝,直接拌生酱,一口饭一口菜,那叫好吃。孩子们一放学,进屋就翻碗柜,拿个大饼子,顺长切成两片,要干啥呢?拿起饼的另一面,在新切的茬口上抹一层大酱,夹点葱白葱叶往一起一合,咬上一口,嚼得那叫香。不用守着酱碗守着锅台,不耽误吃又不耽误玩。
下酱也分人,不一样的人,酱味绝不一样。做大酱一般是冬至烀豆子,从黄豆里选出好的做酱豆,烀的烀,炒的炒。烀满满一大锅酱豆,隔一会用长铲子翻一下。开锅了,泛着一层绛色沫子。锅盖盖严,小火烧着,多找些软乎柴禾,可不能糊了锅底。烀酱豆费工夫,小半天加上大半夜才能烀好,撇去多余的汁水,用木杵子杵碎,绛红豆泥掺杂着星星点点的碎豆瓣儿。
该卡酱块子了,一张面板放在炕上,一双大手搋着,边搋边压边摔,劲道十足,震得面板哐当哐当直响,卡成一块块有棱有角的长方形。去供销社买几张草纸,再找了几缕新谷草,酱块子包上纸,十字花绑上谷草吊子。先在炕柜的搁板上放几天,然后吊棚杆子上。或者拿板搪在南北棚杆上,摆上酱块子。经过一个冬春,酱块子风干、发酵,包酱块子的纸落了灰,抽巴了,来串门的一进屋就会说,“酱味不错呀。”
过了清明,该下酱了。发酵好的酱块子,里头是糖心的,紫红色黏糊糊的。酱块子刷了、洗了,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就该下酱了。把碎酱块倒进院里的小缸里,加足盐和水。缸是专门下酱的,不装别的,否则就容易串味。新下的大酱,一天打四五遍筢,手握着酱耙略微倾斜着往下压,搅着碎酱块碰撞、翻涌,用小勺把上面一层灰沫沫盛出扔掉。打完酱筢,盖上酱布面,在太阳下晒,慢慢发酵。等再开缸,大酱鼓得像个大面包似的,酱筢一打,咕嘟咕嘟直冒泡。一家家小心呵护着酱缸,怕脏东西浸着,怕雨淋着,怕沾了怪味儿。总算盼着新酱满月了,也不管有的豆瓣还没完全溶解,嘴急的人就开吃了。
一碟子一碗的,青菜萝卜粗粮淡饭,样样离不开大酱。一缸大酱吃下去半缸,也该过冬了。酱缸冻冰碴了,水分散发了不少。岁数大人的坐在热炕上,拿几个晒干的红辣椒,擦了、剪了,炸碗辣椒酱,切点酸菜心。小孩子怕辣,就炸个油汪汪的鹅蛋酱。住校的孩子回一趟家,必得带一罐头瓶子酱解馋。
过了年,酱缸里的酱剩不多了,就放到小坛里,倒出酱缸预备来年下新酱。把芹菜叶、豇豆、瓜瓢放进陈酱里,几天就泛红了。要不咋都说:咸菜酱是庄稼院的宝,谁也离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