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锋
整理女儿的书桌时,桌子上卧着一团做完手工后残留的毛线团。毛绒绒,粉嫩嫩,这样娇羞可爱的颜色,当然是花季少女的最爱了。
看着这团粉嫩的毛线,我曾经花样的年华好像也被从遥远的历史长河里拽了回来。在我同女儿一般大的年纪里,母亲的针线筐里也放着一个类似这样的毛线团,只不过那是织毛衣剩下的。
冬天穿的毛衣是要在夏天开始织的,母亲总会坐在门廊边的小马扎上,穿堂风悠然地穿过昏暗的屋子,万籁俱寂,整个毫无装饰小屋如同一块凉糕。
蹲在母亲身旁的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我想捏起那团毛线。母亲连忙放下手里编织的竹签和毛衣,从我脏乎乎地小手里夺了回去,“别弄脏了,回头织进毛衣里,黑乎乎的很难再洗干净。”
我懊丧极了,觉得自己就像是耷拉在院子石墙上的一块破抹布,风吹雨打无人问津。我甚是不解,为什么我连一团毛线都不如。
于是,我开始对那团粉嫩的毛线寄予厚望,期待着母亲在临近冬天的时候,能为我织一双手套,最好是有图案的。或者如果没有手套,织一条暖暖和和的围巾也好。我甚至幻想了无数次这条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我摇曳着傲气的像夏日被风轻抚的嫩荷,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脖子上时,我身上这件袖口已经发白破洞的旧衣服,便不再那么刺眼和让我难为情了。
可最终,我还是没有得到期待的手套或围巾,那团娇嫩的毛线还依旧宝贝似的躺在针线筐里,等待派上用场的好时机。
大概是过了两个冬季,天开始转暖,我也早已长高,变成了大姑娘,也遗忘了毛线团的事情。一天,我正站在院子里收衣服,母亲喊住了我,手里提着我穿了几年已经松垮泄了劲儿的旧毛衣,她拿着那件毛衣在我身上反复比对着。旧毛衣不仅短了一大截,袖边领口的毛线也已经依稀可见的快剩一丝牵连着。
我想,我该是有一件新毛衣了吧!可母亲是有办法的,她从针线筐里抓出那团毛线,把它安排在了原本那件旧毛衣的领口,袖口和下摆上。我设想了无数次拥有美好将来的毛线团,最后竟然被母亲强行安排在了一件旧毛衣上,用以维持和延续这件旧毛衣的生命。
青春期的女生是敏感的,穿着领口袖口和下摆被新线拼接的毛衣,可实际这件毛衣的大部分都是混浊的旧色。白天还好,毛衣套在外套里,露出的部分都是新色,一旦到了晚上,脱下这件毛衣,将这件新旧混色的毛衣置于枕边,我心中的委屈和难过怎么也难以平复。
岁月是不饶人的,它紧紧扼住人的脖子,将美好的不美好的都变成了一种叫做“回忆”的东西。最终,我逃无可逃地走进了婚姻,成为了孩子们的母亲,在生活的庸常和琐碎中,度过烟火的日常和交织的光阴。
后来,我开始学着理解母亲,理解她那时的经济拮据、无奈和隐忍。庸常普通的生活,不就像那件旧毛衣一样,暗淡,经纬不分,混沌交织着。
我们每个人在漫长的生活里,又何尝不像是在给自己织一件毛衣,缝缝补补后,抬起头颅,接着寂静自守,一寸一寸地在旧光阴里续接新生活和新篇章。
生活从来不会厚此薄彼,新旧交替本就是生活的常态。在蹁跹的旧时光里,默默地将一件旧毛衣编织成一个有趣的冬日故事,让它在理解中赋予新的生命和意义,让它们永远温暖人心并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