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玲
从夜晚到白天,一直纷纷扬扬飘着雪,像一曲旋律起伏变幻的交响乐,有时雪花又稀疏又轻盈,如飘飞的柳絮在空中上下翻旋起舞;有时雪花又密集又湿重,如凝结的雨滴斜飞着扑簌簌落。一片银白世界。
余光中说:“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月色照万家,且每月可见;“你”是爱情,可遇不可求;而雪色,独宠某个季节某些地域,比爱情易得,但比月色难得,所以,遇见了岂可辜负!
我生在长江南岸,小时候并非没见过大雪,但第一次见到那飘飘洒洒漫天遍野的塞北的雪,还是无比震撼,无比惊喜。我感觉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是如此不同,南方的雪是冷的,它像潮润的棉絮,沉甸甸的、湿漉漉的,通常落地即化,更添南方冬日的阴冷湿寒;而塞北的雪像悠飏的柳絮,像干爽的细盐,一阵风起,如烟似雾。无数的雪花聚集拥抱在一起,似乎给整个大地盖上了一床洁白的羽绒被,那么大,那么厚,却又那么轻,那么暖。
趁着雪下得紧,穿衣出门,迫不及待去踏雪、沐雪、赏雪。
推开门,满目银白亮眼,空气清爽凛冽。楼下有很大一块平台,厚厚的、新鲜的积雪尚无人踏足,像一床巨大又柔软的天鹅绒毯。我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惊飞绿篱秃枝下一群褐色小绒球般的麻雀,它们扑啦啦振翅,落在稍远处。
站在雪毯上,一切都是新生的,周围仿佛全都是路,都等着我踏足,等着我丈量,等着我描画。雪地这么大,仿佛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我都是开拓者,无论我站在哪里,都在雪中央。
不顾寒冷,我在雪地里迁延流连,张望四顾,拍了许多的照片,录了好些个视频,裸露的双手很快就红肿僵痛起来。放进口袋里缓一缓,再拍。好像不管我走到哪里,漫天的雪花都萦绕着我飞舞,如梨花,如白蝶,如落絮。周围都是浩瀚的雪景,天地无边,忽然,我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雪拥抱着一切,让我觉得温暖,它是无差别地爱着整个人间的啊!
雪是冬天开得最浩荡的花儿,这碎玉琼花铺天盖地,比任何一场花事都盛大。雪让“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北国风光从诗词中走出来,让“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烂漫春光从诗词中走出来,让凌寒独自开的雪梅暗香幽幽飘拂过来,让孤舟蓑笠翁的独钓孤独浩瀚袭卷过来,让雪夜访戴兴尽而返的魏晋风度复活过来……
风一吹,平地上一层雪花如轻纱薄雾般飘走;风不吹,枝杈间一大团不堪重负的积雪落下来,半空里就已开始纷扬,比柳絮重,比棉花轻,落地之声,似无声,似有声。雪落在雪上,雪隐入雪中,像水融于水,找寻不见。
雪让世界的色彩变得简单纯粹,放眼看去,天地间好像只有白,铺天盖地层层叠叠的白。雪也让万物的色彩萃取加深,细细端详,黑的似墨,绿的如碧,红的更艳。古人爱踏雪寻梅,小区里没有梅花树,但钻石海棠树秃枝上一冬不落的累累红果,宛如密集的深红花蕾,不比梅花逊色,且另有一种圆润可爱。
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雪落在雪上,让我的内心又柔软又温润,又哀伤又欢喜。雪自己快乐吗?金子美玲的《积雪》一诗写道:“上层的雪/很冷吧。/冰冷的月光照着它。//下层的雪/很重吧。/上百的人压着它。//中间的雪/很孤单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我却想说,上层的雪,很温暖吧,明亮的阳光照着它。下层的雪,很安心吧,泥土的怀抱拥着它。中间的雪,很欢喜吧,无数的伙伴围绕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