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震
已经醉到浑身瘫软
只有僵硬的舌头
还在字字清晰地念着
您的名字:“韩—作—荣”
此时身体里更硬的
是思念
八年了
对您的思念是天火
任何风都不能吹灭
任何黑暗都不能阻挡
念一遍您的名字就喝一杯
念多少遍就喝多少杯
酒是火中浇油
把我的一切烧软
直到声音也软得走不出嘴唇
您却在我心里最软的地方
鲜活地皱着眉头
我心里最软的地方
只有您一个人的位置
三姑石读后:
读《最软的部位》这首诗,让我想到李白之于汪伦,想到了岸上那踏起的歌声。商震对韩作荣是有多深的情在燃烧啊——一杯杯酒点燃了一个有傲骨的人,如此入境,可见其情深超过了岸上的歌声与酒桌上的碰杯声。
国人喝多时,有时会说瞎话,言之凿凿说“没多”;清醒时,倒喜欢说“多了”;而在半醉半醒时,一个男人喊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那必是内心沉郁的一次倾吐,真挚情感的一次外溢。
“已经醉到浑身瘫软
只有僵硬的舌头
还在字字清晰地念着
您的名字:“韩—作—荣”
奥登说,诗歌通过讲真话来祛魅和解毒。商震借一场酒局,搭建造诗的现场,通达斯人与故人的对话的航道。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出故人的名字,这是在饮泣,也是在嘶喊。
这是生者与死者在一张纸上的故事,是文人与文人在一场酒局里的相遇,是愚兄与仁弟在奈河桥边的别离。是啊——
“八年了
对您的思念是天火
任何风都不能吹灭
任何黑暗都不能阻挡”
八年,时间快到弹指而逝,长到生与死的距离。八年,诗人举着不熄的天火,点亮了思念的天空。“念一遍您的名字就喝一杯/念多少遍就喝多少杯”,一个年已六旬的老人不顾惜状态有失从容,不顾念一把老骨头泡在酒里的酸痛,他沉浸在无限的思念中,似走不出来。
商震在写一篇西行至阳关的随笔中说:“真正的酒应该在阳关喝,阳关才是汉朝以降的酒泉、泪泉。”但诗人又说,“酒大多时候是伴着泪喝的,和泪而饮的才是酒。”喜庆的酒是在锦绣上添了点色彩,痛苦的酒是霜雪中的火盆。喝酒对喜庆氛围的营造作用有限,而对痛苦则是强力的推进器。
在“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阳关,诗人忍住没喝,而在念及韩作荣的酒桌上,诗人——
“念一遍您的名字就喝一杯
念多少遍就喝多少杯
酒是火中浇油
把我的一切烧软
直到声音也软得走不出嘴唇
您却在我心里最软的地方
鲜活地皱着眉头”
借酒消愁,诗人以酒于霜雪中借念故人之暖而取暖,以酒于痛苦中追思故人之痛而痛彻。大悲,亦是大歌,那是心之荒野,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壮美。
“我心里最软的地方,只有您一个人的位置”,这个位置是诗人商震于灵魂中搭建的,须仰望的位置,冷酷如白雪的白,酌热如阳光的光,让人望而生痛,心旌激荡。
呜呼!商震之于韩作荣,韩作荣之于商震,一段人间佳话自当流传。它点燃了好酒,点燃了肠胃,也点燃了一张白纸上泣血的黑字。
商震,1960年生于辽宁营口,诗人、作家,已出版诗集《大漠孤烟》《无序排队》《半张脸》《琥珀集》《食物链》《谁是王二》《隐身术》《脆响录》、随笔集《三余堂散记》《三余堂散记续编》《一瞥两汉》《蜀道青泥》《抬头就是贺兰山》《古道阴平》等。现居北京。
三姑石,系诗爱者,读诗是她的习惯,有她的悖论和主观,喜欢从民间视角,或他视角读诗。如果你看到,偏又赶上她言语走音的一日,敬请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