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芦
农历七月十五,民间俗称“鬼节”。我突然想到,要在这天为孤独一生的姑母去祭奠祭奠。姑母从23岁守寡,一辈子再没嫁人,孤苦伶仃生活。年过半百的时候,又远离故土,到外地打工,依旧单身,活到71岁,离世时身边竟连个亲属也没有,是邻居遵她遗愿,把她埋葬在一个小山坡上。
农历七月十四,我携妻带着子孙去姑母的墓地。老远我就看到一座一米半高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边醒目地刻着“鲁玉芝之墓”,四周摆放着鲜艳的花朵。姑母在这一带无亲无故,是谁来祭奠他的呢?这成了我心中的疑团。
姑母一生坎坷,年轻时,姑母长得秀气漂亮,可是红颜薄命。她三岁丧父,跟着祖母艰辛度日,自然少不了被欺辱。16岁那年邻村土匪头子梁二愣非要娶姑母作小妾。祖母四处求人说情,梁二愣不依不饶,扬言如果不嫁他,就要把全家灭了。祖母无奈,只好把4亩最肥的田地奉送,才算把事情摆平。如花似玉的姑母放在家里太扎眼,17岁那年便嫁给了一个大户人家。本以为可以享福,没想到姑夫是个纨绔子弟,放荡不羁,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为给姑夫看病,姑母变卖了所有土地和牛马,也没挽回生命。姑夫生病时,正值姑母生下了唯一的女儿,由于忙于为姑夫治病,难以精心照料幼女,可怜的孩子不到一岁也跟着夭逝了。
姑母守寡那年才23岁,正是花冠年华,上门劝嫁说媒的络绎不绝,但姑母看到婆婆已年过半百,又经受伤子之痛,不忍心改嫁,只好陪着婆婆煎熬。孤灯独夜一熬就过了27年,到婆婆过世时,姑母也是五十挂一的人了。
那时农村正搞合作化,后又搞大跃进,男女老少都要挥铣舞镐深翻土地,修河筑渠。姑母是个小脚女人,又是一把年纪,哪里干得了这些活计。但不出工就罚工分,还办改造班,出于无奈,姑母在她53岁那年,进入一家木材厂当了临时工。可仅干了两年,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工厂也不景气,她被裁减,跟着加入到后来的“盲流”大军。没有工作姑母便窜东家,走西家,给人打工,靠着缝缝补补挣些零花钱,孤苦零丁地艰难度日。
想到这些,我有些心酸,凄怆幽咽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晚年的日子过得凄凉却也充实,因为在她身边常有孩子。我弄不明白,姑母一生没有孩子,却又那般疼爱孩子。她靠打零工挣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可她衣袋里常装着糖块和饼干,却舍不得往自己嘴里放,走到街里,看到有孩子哭了,忙从口袋里掏出个糖块,直到哄乐呵才走;看到孩子们打架,把吃亏的拉到一边,拿出几块饼干作为慰问。孩子们一见到她,便身前臂后地围着转,一口一个“鲁奶奶”,叫得脆甜响亮。姑母每逢这时也感到吃蜜拌糖般的甜蜜,当然也少不了分糖撒果。
姑母最放心不下的是那些苦命孩子。隔壁住着个8岁男孩叫“丑子”,孩子长得也像他乳名一样,小眼睛,小鼻子,亲妈活着时把他宝贝待,后来继母进门,不让丑子吃饱不算,还变着法地虐待,今天拿香烟头灼孩子屁股,明天拿锥子扎孩子胳臂。每逢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不管哈时候,姑母都跑过去,把孩子抱过来。有天深夜,丑子尿炕,继母狠命打他,竟把烧火棍打断。姑母砸门敲墙人家不开,姑母跳墙而进。姑母此举却遭倒喝斥,说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姑母还得陪着笑脸递小话,好说歹劝才把孩子抱过来,一养就是七年。
还有个叫嘎子的男孩,从小因爬火车轧断胳膊,家人放弃治疗。姑母见了,抱起孩子就往医院跑,拿出一辈子的积蓄,为孩子治病。后又接回家精心照料,六十多岁的人了,下河给孩子捞小鱼补身子。姑母住的那条街上,几乎所有孩子都得到过她的关爱,都念着她的好。
正回想着往事,已走到姑母墓前,墓碑前摆放的水果、糕点还是新鲜的;一瓶开盖的大曲酒,放出阵阵醇香。
山中一个牧羊老人走过来,问我是墓主的什么人?我作答后,老人连声说,你姑母人缘好啊!那么多人念着她,清明、过年,还有这“鬼节”,来给她祭奠的人不断。嘎子到南韩打工还念着你姑母,去年回来时,他给你姑母立了这个大理石墓碑。老人说到这里,感叹一声:“你姑母是好人呀!”
姑母的一生是孤单的,但她死后却并不孤独,有那么多人怀念她,有那么多人们惦记她。作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死后让人久久怀念,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