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锋
晚上与朋友聊天,不知怎地说起小时候挨大人打的事来。朋友说,他的父亲极严厉,稍有惹其不高兴,便要挨打,直到现在,他的父亲动怒时,仍要打他。孩子挨大人的打,是常见的事,并不算稀奇。我也是被大人打大的,不免想起儿时被母亲拿着烧火棍责打的事来。
小时候,不听母亲的话,偷了懒或者爬树掏鸟,不小心撕破了衣服,再或者嘴馋,干了偷桃摘李的事,母亲恨铁不成钢,总要拿烧火棍教训我一番,让我长记性。记忆中,家里的烧火棍除了烧火,另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惩戒。那年月,母亲总要一天到晚在地里忙,没有时间管我,只好在中午或者黄昏做饭的间隙里,忙里偷闲地教育我,而烧火棍正好是母亲手中之物,就临时充当了戒尺的作用。久而久之,母亲得心应手,于是一物两用。
有一年,我特别厌学,不愿再去学校念书,又不敢告诉父母,于是每到上学的时间,就背着书包佯装去学校,在野外晃悠到放学的时间再回家。没过多久,母亲便知道了。那一次,母亲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愤怒,举着烧火棍劈头盖脸地打下来。那时,我已有十一二岁,男孩子青春期那种强烈的叛逆心理占据了我的思想,使我第一次没有站着受母亲打,而是撒腿往门外跑,带着某种倔强和少许的快意。母亲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提着烧得黑乎乎的烧火棍在后面紧追不舍。
家门前隔着墙有一块足球场大小的空地,是村子里打麦子和堆麦垛的场所,而墙的两头有门和麦场互通。我沿着墙跑,绕着转圈,这样母亲撵不上我,也抓不住我。母亲一边撵我一边破口大骂,扬言要把我的皮从头上剥到脚底。后来,我灵机一动,在转弯处悄悄躲藏在一座麦垛的后面。母亲不知道我藏起来了,绕着墙继续撵我,终于找不到我的踪迹,怅然地四处张望,喊叫着我的名字,许久才慢慢地回家。我躲在暗处,暗自得意,看到母亲落寞的神情,心里却又隐隐地不忍。
母亲的烧火棍陪伴我度过了童年的时光。我非但没有辍学,还上了县里的高中,后来甚至还侥幸上了大学。母亲则一天天衰老,年轻时过度的劳累在她日渐消瘦的身体上逐一化作了病痛,先是腰椎间盘突出,接着是骨质增生,两条腿慢慢变形,圈成了O型。她浑身是病,行动不便,再不能举着烧火棍打我了。
在一本书中,我读到这样一则故事:说汉朝一个叫韩伯愈的人,生性非常孝顺。韩伯愈的母亲极严厉,韩伯愈偶有过失,就要用拐杖打他,他总是毫无怨言地跪下受母亲的打。有一天,母亲又拿了拐杖打了韩伯愈,韩伯愈失声大哭起来。母亲很奇怪,问儿子,从前打你,你没有一次流泪的。今天打你,为什么哭起来了呢?韩伯愈说,从前母亲打我,我觉得很痛,知道母亲的身体很健康。今天打我,我感觉不到疼痛,说明母亲精力已衰。恐怕后来的日子不多,所以不觉悲伤地哭起来。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伯愈泣杖,读完后好长时间,我总想着这件事,心里难过。
朋友还在叙说着他的父亲最近一次拿着扫帚打他的事,心愤愤而不平。我看着他,心中突然有一种妒忌般的羡慕——我多么希望母亲能像他的父亲那样再打我一次,举着儿时那根烧得焦黑的烧火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