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维维
从有生命那天起,我就是您这辈子的情人。只是那时没有这时髦的称呼,或许有,我们不知道。
记忆中,您总是很忙,忙得几乎看不到您的身影。那时您在我心里只是个名词——爸爸。当我懂得父爱是动词时,您为家人忙碌一生的手,已伤痕斑斑。
您那双细长的手在基建连搬过砖、砌过墙、和过水泥、盖过楼房,烈日炎炎下,垒过厂部至今无人能超越的大烟囱;在珍宝岛战役中扛过枪、抬过担架、挖过战壕;在连队做过会计,在酒厂酿过酒,烧过锅炉;在农部挑粪、锄地、播种、抢收;在林部顶风逆雪,喊着号子抬大木;冬季,就着雪水吃火堆里的烤馒头,挖淤泥修水利,编苇席、竹筐、草苫子。偶尔在家的时候,也让我们在您的脖子上骑大马;甚至在当了外公后,您一辈子没碰过柴米油盐的手竟捧起《婴幼儿食谱》,系上围裙,有模有样地为外孙做起了“快乐的厨师长”。就这样您那双细长的手总是在忙,不停地忙,为家人忙出了春暧花开和岁月静好。
当我在节日里知道,情人的范围也包括我和您时,您已经老了。羞涩含蓄不善言辞的我和您,从未给过彼此情人般的爱。您在工作和家务之间不停地周旋,言语逐渐消失在嘴边,都沉进了心里。当我读懂您寡言的爱时,您的身躯已不再伟岸高大和英俊,您的手已举不动为家人遮挡风雨的伞了;风雨早已侵骨入髄在您体内安营扎寨,一点点侵蚀您的健康和生命。看着放下为生活忙碌的手,刚停下来细细品尝“好日子”,却和针药相缠相伴的手;我的心在无能为力中,一次次痛得无能为力;在病危通知书面前,一次次签下连着您我血脉的名和姓,在您昏迷期间,一次次为您做生死未卜的主。
父亲,请原谅我的自私,自读懂父爱后,我越来越离不开您了。为了希望我不愿放弃一点希望。手术是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尽管面临着术中、术后各种风险,但我依旧目送着被剃光头昏迷中的您,从神经重症监护室推送到手术室做开颅手术。手术室外我的泪水一股一股地往外涌。父亲,加油!请给我们一次机会!一次“力争人生无憾事”的机会!我在心中一遍遍呼喊着。
是的,父亲,在您耄耋之际,我们拼尽全力,只为您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我还想带您去看拥有诸多世界第一的粤港澳大桥,还想带您去看历经千辛万苦回归祖国怀抱的香港和澳门,还想带您去看留住女儿心的第二故乡最高楼,和在中国最南方画出一个圈的莲花山上的邓爷爷雕像。您说当祖国迎来100华诞时,就是您的80寿辰,您将和同您一样在苦难中站起来的祖国一起庆生。父亲,加油!请给您一次圆梦的机会!
母亲说,您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做小桶,长大一点,就做大桶,让您挑一家人的用水;奶奶一年只给您做一双鞋,平时干活的您都用手拎着鞋,不舍得穿;脚长鞋小,把脚指头挤得扭曲中变了形。您十四五岁就来到北大荒,用小小少年的肩膀扛起一大家人的“温饱生活”。母亲说,您用一颗赤子之心,爱同事。知道同事身患白血病时,依然一次次为他输血,只为他多活一天就能多陪伴一天他幼小的孩子。母亲说,“您年轻时和工作苦斗,退休后和疾病苦斗,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是的,父亲,您一生都践行着生产建设兵团“艰苦奋斗、勇于开拓、顾全大局、无私奉献”的精神,把自己活成了无怨无悔锲而不舍的螺丝钉,工作上哪里需要,就到那里去。您用善良、厚道、温暖、体贴,让后知后觉的我越来越离不开您,我只要您活着,因为您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依恋的人,是我今生唯一的老情人。现在是我需要您穿越黑暗,战胜病魔,给我温暖。
父亲,您看窗外被刀劈被台风摧残的留下伤疤的老树,都长出了新芽;落过叶子的树和花,在春风里又抽出了新的叶和娇艳的花。在万物萌动的春天里,在到处充满生机和力量的春天里,父亲,请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这个小情人余生做您的拐杖,无论怎样磕磕绊绊,绊绊磕磕,我都要来日方长地走在属于我们的春暖花开的路上!
父亲,期待您醒来,能看到听到读到我这个小情人,写给您的这些语无伦次,甚者有些凌乱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