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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漫卷过来的声响”

来源:绥化晚报 2023-01-09 字体:

  齐凤艳辽宁康平人。英语语言文学硕士。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大连市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诗系国际双语出版工程”和“中华千童诗工程”首席翻译,《中国汉诗》首席翻译,《国际诗歌翻译》客座总编,奥杯赛诗育中心副主任。获得2018年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2019年西部散文学会评论奖。著有诗集《齐凤艳诗选》,出版了几部翻译诗集。

  霍俊明河北丰润人,诗人、批评家、研究员,现任《诗刊》社副主编,著有《转世的桃花:陈超评传》《雷平阳词典》《于坚论》“传论三部曲”,译注《笠翁对韵》、评注《唐诗三百首》、《风流天下闻——孟浩然传》,此外有诗学专著、诗集、散文集、批评随笔等二十余部,编选《天天诗历》《先锋:百年工人诗歌》《中国诗歌年度精选》《青春诗会三十年诗选》《在巨冰倾斜的大地上行走》《诗坛的引渡者》等。  

(一)

  “尘空未必空”。在诗作《法幢寺》中,霍俊明以这五个字起首全诗。他接着写道:“此刻我在西部/漫卷过来的声响正将四十年的尘世/掏空和啄食”。较之中国大地的其他地区,法幢寺所在的青海等西部地区自古至今给人们留下的第一印象当是它的广大与空旷。明朝人张煌言有云:“青海浮天阔,黄山裂地虚。”所以霍俊明“尘空”二字当为总说西部观感。但是置身于青海之法幢寺或法幢寺之青海这陌生之地,新奇之感所触发的霍俊明之诗思没有止于“浮天”、“黄山”、“裂地”等景物之具实,它们只是“未必空”的一部分。那“漫卷过来的声响”回荡在天地间、岁月中,是时空中的另一种存在,是诗人倾听到的自己与眼前景物的深邃对话。霍俊明说:“对诸物的幽暗纹理的勘察又是对自我命运的叩访。物同己身达成了的是一道道擦痕,人性、物性和神性得以交互往返。”所以,读霍俊明的诗,令人着迷的就是寻觅到物我相会时摩擦而生的熠熠星光,探幽他的深度经验之路径,捕捉诗中哲思开启的秘密,这涉及到他对自我存在、人生遭际、时间命题、时代境遇、人的精神大势等等的感知。就如批评家李犁所说,霍俊明“不写眼中之物,诗中的景与物都是情化心化思化过了的悟中之物,是在我们视觉和感觉到的天地之外,别构的一种灵奇。”

(二)

  时间是霍俊明在诗中反复关照的主题。读《法幢寺》我看到诗人将时间停下来,让自己静下来,反观岁月,默思周遭,在自然物事中安放心灵。这个过程未必长,但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四十几年的过往和万千情绪与思虑在西部的旷野得以铺展纵横——所以我感到“漫卷过来的声响”实际上是诗人收听到的自己的词语之迸发和内心之冲涌。当然这里面有一种外在环境的呼唤与自我的放任的呼应,即诗人所说的“掏空”,紧接着“掏空”一词的“啄食”是对自我的凝视:于是,观照时间,就是审视和聆听自我。(此外,我们是不是体会到了“掏空”与“啄食”两个词语暗含的山谷与小鸟的意象呢?如果说一首诗的生命力与丰富性集中体现在它的感染力上,那么作为读者我们也要有敏锐的感知能力,否则就接收不到词语的呼吸之毫末气流与温度。)

  在《银杏,以及那些隐形的时光》中,时光不是被山河唤出,而是时光被山峦赋形。“山路正展开颠簸的躯干/而往日/和远处的峰峦一样清晰而遥远/陌生,却与生俱往”。岁月见证人生坎坷;过往呈现三种面目,即清晰、遥远与陌生;但是过往如影随形。山的颠簸是人的感觉,山的面目只有一个,而无清晰、遥远、陌生之别,由此,霍俊明写山(或时光)的每一笔,都写的是自己的感受。所以,诗是对事物的感受,不是再认识。而对抽象的时光的认识,却因为时光被诗人与山联系起来而直观具体起来,近景就是那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那陌生的则对应于山坳的背阴处吧。

  在这首诗中,霍俊明接着写道:“塔林映照着陌生人乌黑的面庞/乌黑的枝干/构成灰蒙蒙的点彩画/年轻僧侣似乎无所事事”。一些岁月静止了,凝固在相关的人的一生。在此我领悟到,时间由无数分子组成,被无数的人分有,人群使时光丰富起来。所以“乌黑的面庞”和“乌黑的枝干”(植物与人相似,亦经历了风霜雪雨,诗人将人与树并列,显示了诗人平等待物的平常心)一样,引诱探索:生命或其携带的时光纵使已经停滞或属于它类,其黑色面具下一定有可圈可点之异彩纷呈。诗中,年轻的僧侣应属当下时光,他的生命/时间样态之“似乎无所事事”如何理解呢?“似乎”二字的不确定性也保证了它的多种可能性。上面我们说故去的人(塔林代表逝去的僧人)和它类事物光阴必有出彩之处,是依据相对性和必然性的判断,那么当下僧侣的“似乎”的“无所事事”则意在肯定精神活动的存在和意义。《法幢寺》中亦有相似的表达:“张开手掌的人垂坐在阴影里/这是高原不偏不倚的正午”。这两句诗写了僧侣打坐的情景,“张开”与“垂”体现了一种坦荡、自如、任自然,是一种解放与专注的融合,诗人一边说僧侣“坐在阴影里”一边提示我们那一刻是“高原不偏不倚的正午”,所以,“坐在阴影里”是别有一番意蕴的,那是坐在神气灌注的自我中的升华与超拔,由此我们也能读懂诗人对“高原”和“不偏不倚”的强调吧?

  从以上我们看到,霍俊明在观照时间的时候,总是将时间与生命、自我意识和精神提升连接在一起,因为人在本质上是精神的。俄罗斯思想家别尔嘉耶夫在《论人的使命》中讲道:“人不仅是浅层次、现象的,还是精神的,人还属于另一个世界”。这些是否能够部分地解释霍俊明诗中常出现与寺庙和僧侣相关的意象呢?臧棣在《诗道鳟燕》中说:“写诗的过程中,最美妙的体验涉及一个诗人能在多大程度上体会到生命情绪的释放。诗人的思绪进入到一种自如的联想状态。而我相信这样的状态,是诗的主题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我想,诗写中有一种类似信仰的心智体验和心灵状态。王安石《字说》释诗为寺人之言,但是他没有具体解释他的意思,那么上面的这层意思是不是可以为一解呢?毕竟文学的意义一方面在于描绘有血有肉的人在此世对善恶的体验,另一方面在于揭示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因为还存在着另一个洞天,就有了象征的位置。别尔嘉耶夫说人在努力想象和建立一个“更高的、自由的、美丽的、位于日常性的善恶彼岸的世界”。由此我想到了霍俊明的那首《不会游泳的人也抵达了对岸》,这首诗从另一个层次讲了人对生命和世界意义的构建,就是精神现实。霍俊明在这里是否在表露彼岸作为一种精神现实,其抵达也需要与梦相似的精神上的信仰、信念与幻想呢?诗是不是沟通此岸与彼岸的泅水过程呢?

(三)

  在事物隐藏的秘密中洞见人生、生命和存在的诗写风格令霍俊明的诗具象与抽象浑融,深邃与灵动兼备,并呈现出他的观察之缜密,感知之敏锐和表达之内敛。“霍俊明的诗写得非常细腻动人,自然主义与个人心灵融为一体的写法渐渐清晰坚定,自成一路。”“他的诗歌常常以独具匠心的冥想带来意想不到的深刻,然而这种深刻又往往不易被人觉察”。以上两句分别出自诗人沈浩波和评论家赵目珍对霍俊明诗歌的评论。因为细腻、深刻且内敛,所以需要慢慢品读。我喜欢慢,在我看来,缓慢的诗是享受上的奢望,当感知和思绪层叠往复,我就会有如临“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之境的美妙感受。

  霍俊明诗作《在老建筑夜煮毛豆》整体上的恍惚感是这美妙感受之一种,当然这种恍惚笼罩中的生命与生存体验更加迷人或迷惑人。诗人将老建筑前煮毛豆这件事写得非常美,惬意且明亮。时间依然是全诗的光怪陆离的背景色调,过去与现在交织,旧自行车的轮縠折射着此刻的光,衬衣上当下的绒毛有从前的绒毛的影子,“小小的暴动”中的大安静,“捏住,咬裂,咀嚼,吐掉”默片一样耐人寻味。诗人写得非常细腻,他珍惜并享受整个过程,他悉心留意自己的体验。

  在阅读一首诗的时候,我也在学习如何写诗。读霍俊明这首诗,以及其他诗作,我想到耿占春的一段话:“提升你的语言,在一个纯粹世俗的世界里,致使其产生神圣化;提升你的文,致使其自身生发出前所未有的道。不要指望不断深化你的思想,而要深化你的感受力,深化表述它的语言,致使其溶解、结晶,获得异质的含义。舍此,你的写作将会终结于软弱无力。”语言是感受的传达,提升语言就必须加强感受。那么,当诗人传达出他的感受了,作为读者的我们是否领悟到了呢?比如“平静的生活有了一场小小的暴动/心不在焉地掰开它们//捏住,咬裂,咀嚼,吐掉……/干涩的毛豆皮堆在小小的饭桌上”这几行诗的深意,我是否领悟到了呢?(这就涉及到了读者的感受力。当一首诗摆在我们面前,我们需要先问自己是不是感受到了它的内蕴再对其各方面做出评断,不能自己没有从语言、情感、思绪等方面赏析它,好好地感知它,就下判语。)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崔颢和李商隐的诗句代表了古往今来诗人们对心灵安顿的追索。在这首诗中,老建筑、毛豆、煮毛豆一起为诗人提供了一个惬意的安身宁神之处,当然这种安宁是心潮澎湃的安宁。诗中“平静的生活”是都市忙碌的麻木的生活,是没有心灵叩问、存在反思和精神超拔的沉潭一样的生活,认识到这一点,才能更好地理解“暴动”这个词的意思,它既是毛豆裂开之音,也是诗人内心“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豁然明朗。所谓“心不在焉”是诗人沉浸在惊喜之中,纵然他赋予吃毛豆的过程以人生经历之譬喻,但是开心愉悦是那一刻的主旋律,生活中的琐碎、庸常、干涩似乎也不过如毛豆皮一样桌上一小堆而已……“秋阳的余光/在矢车菊和马蹄莲上快速地消褪”,诗歌的结尾使整首诗像一幅动态油画,且遐思悠远,光影在目力之外。

  《真实的生活》与《想象中的生活》这两首诗给予我看待生活的新视角。这就是诗歌的作用,霍俊明在安顿自己的心灵的同时,贡献给读者安顿或安顿的启示。

真实的生活

一切都是缓慢的
一切都是被蓝色湖水深深舔过的

对于真实的生活
人们往往充满疑虑

柠檬色的尖顶房子
伴随着大风骨节的裂响

树身滋养浆果
掉落的枝干即将成为炭火和灰烬

想象中的生活

远方的人
一次次来到山中
为了过上一种
想象中的生活

斜坡在缓缓抬升
生活的另一面
蓝雾树开着不大不小的花朵
偶尔有人经过
看不出是本地人还是异乡人

天冷下来
人们穿着灰色或黑色的衣服
人世
有了越来越多的松鸦

  这两首诗写得非常奇妙,给我独特的审美愉悦与和谐宁静之境、之场所。诗人写生活却不着半字柴米油盐、街道、车辆、人流、办公室之类。他智慧灵动,别开小径,巧妙构思,将自然事物缀连成两首令人耳目一新的生活印画。它们是生活被“情化心化思化过”后的“转化与升华”,其结果不是抽象的概念与说理,而是被重新赋予灵肉的一个存在。蓝色湖水和它的舌,柠檬色和它的尖儿,果浆和它的滋养,枝干、炭火、灰、热和它们的感觉,等等。一方面,这呈现了霍俊明“高超的诗艺,能让一截竹子变为通窍之笛,穿越日常生活而发出醒脑润心的乐音”(诗人、评论家姜超语),另一方面,我想,这与霍俊明对自然事物的喜爱有关。例如,在《法幢寺》结尾,他写道:“幢幢挺立的树丛有彼此隐秘的根系/蚊蚋绕耳,高处的叶片满布虫蛀和鸟粪/我们却把这一切都看作不可见之手的赐予”。类似的有特朗斯特罗姆《尾声》中的诗句:“穿过一座手无寸铁的森林/我慢慢走入我自己。”自然总是令人安然、泰然,并且霍俊明能够感知到“疏淡的流水破碎成”的“不大不小的暗示”(《法幢寺》),他是那个他自己所说的能够“真正发现了隐藏于雪地里的鹭鸶的人”,即“在静默中提前领略了寒冷中那些依稀难辨的身影,提前感受到了它们时而平静时而急促的近似于虚无的呼吸”的诗人。

(四)

隐者不见

夜晚有着强大的肺
那声响,让人想到
几十年前的风箱
拉动、开合
风挡,有节奏的呼吸
还有连绵起伏的黑暗

一两只雪白颀长的身影
它们比空中的雪早些到来
胆小之物更喜欢隐匿
那些白色或灰色的装饰性婚羽
还没来得及长出

翎羽静静地闪着光
偶尔传来的一阵鸣叫
微弱
近乎于虚无

  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停止我的赘述。读诗是美妙的,尤其是读一首首喜欢的好诗。以上我对霍俊明几首诗歌的阅读定有偏颇之处,甚至可能破坏了原诗的意境。无论如何,探寻诗中“隐者”的过程是一次审美享受。非常感动于霍俊明这首《隐者不见》似乎就是为描绘这阅读过程而写。夜色里那雪白颀长的身影多迷人,我追寻着它。它的时而闪烁,时而隐匿。昏暗中偶热传来的一声鸣叫,天幕似乎多了一颗星。


编辑: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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