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
胡曙霞
小时,乡下冬日漫长,农活不忙,人们最大的乐趣便是在阳光下嬉戏。
天边的朝霞一点点斑斓,片儿蓝,片儿黄,片儿红,层层叠叠,交织浸染。在那最金,最黄,最红的腹部,分娩出一个活脱脱的大太阳。
太阳带着母体的水分,淌下红的金的黄的光。天边瞬间亮了,交织跌宕,五光十色。
金色的阳光,从天空溢下来,水流一般,漫过田地,涌上房屋,淹没浓霜。窗户的缝隙,溜进碎光,黄色的斑点,在棉被上腾挪闪烁。
“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奶奶的声音从厨房遥遥地升上来,准确地抵达耳膜。
我用鼻子闻了闻,充沛的香气如春天的水流,小米粥的甜味,酱萝卜的咸味,炒豆子的香味一股脑儿涌上来。
喉咙里溢起口水,“咕噜”一声,又咽了回去。起床是件艰难的事,试着把手伸出来,“哧溜”,又缩回去,空气里布满小刀片,冷得很。
哆嗦嗦将棉衣、棉裤塞回被窝,暖一暖,再哆嗦嗦一点点穿起来。
我颤巍巍地抖个机灵,畏手畏脚地下了床。
木制的八角桌放着热腾腾的小米粥,切成丁的酱萝卜,沾满盐粒儿的炒黄豆。
捧着粥,夹一点菜,坐在门口。
“今儿的太阳真好!”一个人随口道。
“是的呢,荷包蛋一样!”另一个拍打着双手,随口接话。
太阳越发升得高,碧蓝的天擦拭得一尘不染,绫罗一般的云霞映进湖泊中,四处奔涌的阳光抚慰大地冻僵的肢节,亲吻庄稼冰冷的身躯。
我的碗,空了,亮晶晶,也如一轮太阳,闪闪发亮。
老人们端来座椅,拄着拐杖,夹着手炉,倚着草垛,继续晒暖。
柴米油盐、生老病死、田里的庄稼、山间的牛羊等无尽的话题,在阳光下盘旋。时光慢慢,话语慢慢,连那枝头坠落的叶片,亦是慢悠悠的。
年轻的媳妇搬出家里的物什一一晾晒。刚拔的萝卜、刚卤的肉、刚洗的衣裳、刚打的棉被、刚劈的柴……一点、一点、又一点,聚拢在阳光下。
一切都变得富有光泽,包括年轻媳妇的脸庞,红扑扑,圆鼓鼓,亮晶晶,她们也成了太阳。煮饭,下田,奶娃,洗衣裳,无时无刻散发温暖慈爱的芬芳。
家有贤妻,饭是暖的,床是暖的,掏心窝的话,也是暖的。
草垛旁,聚拢晒暖的娃娃。其实,他们不冷,猴子一般,乱窜乱跳。
可是,也要晒,仿佛不在太阳底下跺几脚,鞋子就僵了似的。却不安分,晒着,晒着,挤闹了起来。
两旁的娃娃使劲地往中间挤,中间那力气小的就被挤出来了。
挤出来的娃娃加入两旁的队伍继续挤。挤着,挤着,热了,细汗都上来了。再挤着,该有弱小的娃受不住了。
果然!
“哇,哇哇哇!”五岁的牛牛被挤倒,爆出歇斯底里的哭声。
天上的太阳被镇住了,一动不动。
“哪个又皮了?看我不拿竹笤帚打屁股!”爷爷挥着竹条子,大喝而来。
娃娃们四窜而去,贼快,似受惊的兔子一般。“哗”,阳光溅起金色的浪,起伏金色的纹,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