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斌
1970年,我初中毕业了,由于“文革”的原因,我们那届学生没学可上,被全部分到了工厂。我被分到了电机厂,从此成了工人阶级的一员,那一年我刚满16岁。
说实话,16岁的我,还算是一名孩子,正式学知识长身体的时候,然而当时的社会,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你没法选择选择理想。不知是身体单薄,还是才出校门不谙世事,开始我对工厂的生活极不适应,感觉很累。记得当时实习分到嵌线车间,每天八小时除了搬运定子,锉磨线槽,还要班后打扫卫生,技术培训。回到家后,见了母亲直叫苦。母亲说,慢慢就好了,你爸爸像你这个年纪早就下地种庄稼,养活你奶奶了。可那是旧社会啊,现在咋也这样苦,我嘴上没说心里却在嘀咕。
实习结束后,我被分到了铸铝车间,就是给电机转子浇铸;后来我又干过冲压工作,就是把矽钢片一张张地用冲床切下来,然后再叠压成定转子。工作是辛苦的,枯燥机械的,且还有一定的危险性。然而当我第一次领到工资,穿着崭新的工作服走在工厂大路上时,心中竟有了几分自豪感,我能挣钱了,我长大了。
我的师傅和我同姓,他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可他爱钻研,有技术,钳工,钣金活干得相当漂亮,还懂机械设计。他常常鼓励我,好好干,多学技术,有机会带你出去学习,那年月能出去学习一次,可真是不亚于现在出次国啊。然而,我发现自己很难有所建树,不仅体力差,机械方面也不太开窍,干出的钳工钣金活连自己都不满意,只能当个熟练工。倒是那个年代常搞政治运动,批林批孔,我写了几次稿子,并上台发言,并得到了好评,我似乎感到,自己舞文弄墨还有两下子,慢慢就对文学产生了兴趣。 慢慢地我开始写诗了,记得我写的第一首诗是《气锤之歌》。诗写好后,辗转寄给了当时我省的著名诗人纪宇老师,未曾想纪宇老师还真回了信,指出了我诗的不足,大意是似曾相识,立意不深,不够新颖。虽然出师不利,但我并不灰心,工余时间常借书买杂志跑图书馆,后来写出了《焊花赞》,《党旗上有俺这把锤》,《下班路上的女工》等诗作,有一首竟然在国家级大报发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时我就想,我用笔来讴歌赞美工人和劳动,不是一样做贡献吗?
说来,还真得感谢我的工厂生活,它给了我素材,那弧光闪闪焊花灿烂的电焊作业,那铿锵有力响声如雷的气锤锻造,那铁水奔流吊车隆隆的翻砂车间,使我的诗歌有血有肉,有爱有情。不是吗?我的身上至今还留着两处伤疤,那是被锋利的矽钢片划开的,当时缝了许多针,那血水和汗水滴落在我的诗笺上,成了永久的记忆。正是这流血流汗的劳动经历,而使得我的目光总爱触及生活底层,面向苍生百姓,我要永远为他们而歌。因为文学创作小有成绩,1984年,我离开了工厂,到了一家新闻单位工作,我的视野更开阔了。
如今,我已退休,可我却常爱回忆我的青春时代,工厂岁月。虽然由于经济转轨和体制的改变,我的工厂已不存在了,但是我会在闲暇时找昔日的工友去畅谈,回忆我们一起挥汗如雨地浇铸铝水,敲着饭盒叮当作响去食堂吃饭,工余时开着粗鲁玩笑,以及节假日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情景。我喜爱工友们朴实无华的性格,没有城府的言谈,因为我们都曾是一块钢,在炉火里锻造过,汗水里淬过火,所以我们永远心无杂质,刚正不阿,挺着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