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
故乡的牛王小街近几年的变迁可谓天翻地覆,折射出祖国日新月异的变迁,让我既记忆尤深,又感慨颇多。
牛王堂村是我的故乡,离我出生的平福芦村只有一箭之地,腿一抬就到了,我的许多亲戚都在那里,因此这里成了我常来常往的地方。因此我始终把它视为自己的故乡。这个村之所以叫牛王堂,据传是过海的八仙之一张果老乘着一黑牛去东海,走到牛王堂这地方,黑牛突然跛脚不能行走,张果老只好把它留在这里。“仙”的坐骑自然是神,后来人们为黑牛塑金身,用紫铜铸造了褐色金牛,立在了村口。村子也因此改名为牛王堂村。大概借了“牛王”的神气,在这里开市建集,便成了商贾云集的闹市。我小的时候,经常跑来赶集。牛王堂村有条从北到南的大街。街道并不通直,有些蜿蜒。沿街都是些紧密排布、高低错落的木板房,门窗是由木板合装成的,不逢集时,那些木板都竖插着,就像一道土板墙,只有逢集时才打开,整个街道也通透宽畅了。从北往南摆开一拉溜的门面。最北边的是切糕店,切糕是黄黏米做的,厚厚的,大红枣儿镶嵌在里边,腾腾地冒着热气;再往前走是包子铺,圆圆的包子像小茶碗那么大,一块肥肉堵在皱口,就像张大的笑口;再往前走是油炸果子店,沸腾的油锅里,刚放进的油条,立马膨胀,焦黄焦黄的,再往南依次是甜粥棚、凉粉店、锅烙铺……一家一处买卖,一户一个特色。
清晨五六点钟,东方刚一冒红,紫红的朝霞便托着火球般的太阳升起来,随即整个集市热闹起来,吆喝声伴着清香味、油烟味在空气中炸开了,紧接着这条南北大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就像开闸放出的洪水灌满了整个街道,一浪高过一浪,逶迤而去。
店主洋溢着笑脸,眉眼里带着彩,眼缝里都是笑,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都顾不得擦不把。五天一集,岂能错过这难逢的商机。清凉的晨风,带着农人的希冀,吹进每一道门,吹进每一扇窗,也吹进每位老街人的梦境里。
牛王小街的繁华小景,成为我人生的痕迹,成为我旅途的脚印,也成为我抹不去的乡愁。离开故乡五十余年,虽然心中的感慨也在消瘦,记忆中的乡愁变得越来越骨感。但是牛王小街的往事,却时不时地会悄然上身,如影随形的伴随着梦境,夜半醒来似乎又重新走进那条小街。我恍惚又见到小街那昔日的繁华,那难忘的喧闹。
去年秋天,我千里迢迢又回了一趟,故乡多半是为了重游牛王小街,再目睹她往日的风彩。那天逢集我一早就赶去了,我怕惊了小街的梦,强捺住激跳的心房,努力将脚步放缓慢,将目光放轻柔,将呼吸放均匀,让思绪透过静谧的秋意,渗透进内心的浮躁和不安。
我越临近小街,那依稀的记忆变得越发清晰,我似乎又尝到那切糕的稠香,又嗅到那甜粥的清甜,耳畔的吆喝声、吵嚷声也响成一片。我进的村来,急急踏上老街,这里却静得出奇,整个小街像死一样沉寂,只有几条老狗缩着尾巴,无精打采的在街面上逛荡;光秃秃的树枝上落着两只乌鸦,扯着喉咙在啁哳。我以为自己记错了时日,便问一个老者,今无是否逢集?老者回答说,逢集。逢集咋不见到几个人?老者苦笑一声说,已经有巴几年了,乡下人都走空了,那还有人来赶集。听了这话,我心头不禁涌上一缕悲伤和凄苦。
我匆匆地奔向往日的集市中心,发现小街早已褪尽喧闹和繁华,安祥地躺在秋日的余晖里,只有木板房上还留存着年深日久的黝黑色,任凭屋主如何细心的擦拭,依然不改沧桑的质地和颜色。那此店铺和门面全然湮没消逝在平静的街面上,整条街道变得空旷和荒落起来。
面对这萧条的景象,牛王小街的人没有悲观失望,他们憧憬着美好的日子总会到来,昔日的繁华还会出现。几位坐在小茶馆的老人谈兴正浓,他们说,别看现在这里变得冷清,手艺人外走了,作坊歇业了,商铺关门了,但用不着多久,这里还会繁华起来,因为咱这里是古朴村庄,是百年老集,又有牛王坐阵在这里,风水和传承是明摆着的,有这些在,咱这里的香火就断不了,比过去一定更繁华。
我听说县里要在这里开发建镇,这自然是提气振神的事情,规划设计都拿出来了,要建宽敞的商业街,还要建明亮的大商场,让乡下和城里一样都繁华,都热闹。再顺街往里走,有股亲切的气息迎面扑来。街上仅存的油坊,如今不再依懒老牛背轭拉动碾盘,而是已实行机械化作业,机器整日轰鸣不息,浓郁的油香飘满整条小街。就连那个小小的理发店也实现全新经营,焗头、烫发、染发各种手艺俱全,头型也是别出心裁,什么波浪式、爆炸式、鸟巢式,应有俱有,从这里出去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个比一个洒脱漂亮。
牛王小街是一首诗,是一幅画,弯曲蜿蜒的小街还在,古色古香的木屋还在,流传已久的商业气息还在,有的虽然已经成为封尘已久的悠远故事,但它的“根”和“魂”还在,还愁谱写不出更美更新的画卷吗?
未来的小街就像这秋风,吹走的是腐枝败叶,还给人们的是清新和热闹,崭新的乡下集市很快就会来到。